【颍州文学.散文】武帅||父亲的账单
父亲的账单
文/武帅
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看到三个鼓鼓的装满废纸的化肥袋,里面的纸涨出了袋口。我问那是什么,母亲说:“那是别人欠你爸的医药费”,我惊了一下,然后说:“不要了?”母亲说:“是的,不要了,马上让你哥扔掉!”
父亲上世纪70年代卫校毕业后,从赤脚医生到大队卫生室再到个人开门诊,约50年来,一直从事最基层乡村医务工作,我们家的朋友圈也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群,有农民、卖小吃的、理发的、小商贩、开小店铺的等等。父亲人品好,医术精,诊费低,乡亲们看病方便,每天到门诊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
看着这些账单,我不禁想起了父亲的点滴往事。
几十年来,父亲一直是先看病,后收钱,病人实在没钱就欠着,病该咋治还咋治。以前身体好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年关时节下乡问问,别人给钱时就把账单撕掉,没钱就继续保存账单。这些账单至少有20多年来的累积。因为自从1993年父亲生病落下残疾,走路艰难,再没有下乡要过一次账,病人或病人亲属送来就要,不送就欠着。我们有时候埋怨他,他总是说别人肯定困难,来年再说吧。一次中午吃饭时,我哥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哥说我们也不富裕,连自己花钱都难,还赊那么多在外边,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父亲平时很少发脾气,那天他非常愤怒,生气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发过脾气后,父亲又语重心长地和我们说,每当他看到困难户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他上中学没鞋穿,同学给了他一双鞋,他感恩了一辈子,现在日子好多了,能帮就帮一下比我们困难的人吧。于是,年复一年,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欠钱的病人或许早已作古,或许早已忘记,或许真的困难,留给父亲的,就是三袋子的欠条。
如今,农民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困难户再也不会为了几元钱药费而赊欠,可是这些账单却静静地躺了几十年。看着这些账单,我常想,就是每张欠一元钱,这三大满满的袋子也有几十万元,更何况有的从几元到几百元不等呢!别说在以前,就是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征得母亲的同意,我和哥哥一致决定,就让这些欠条随父亲的去世而一笔勾销吧!这是父亲对乡邻的一份份沉甸甸的爱,父亲去世了,但父亲的爱要永存世间,我们不能抹杀这些爱!
父亲幼时是吃惯了苦的人。我奶奶早年患有精神疾病,因此父亲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饥寒交迫是父亲年轻时的真实写照。但他对我爷爷奶奶特别孝顺,爷爷奶奶卧床不起时,他每天都陪在床前,观察他们的病情,端茶喂药,直到爷爷奶奶最后一息。
父亲乐善好施。他心地善良,总想着别人,成全别人,同情别人,而忍耐自己。一生从来没有和别人争吵过。有个事让我终生难忘,多年前,我们有个街坊邻居老刘,据说从河南来的,是孤寡老人,以乞讨为生,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到我家看电视。我父亲忙累了一天,每天陪老刘看电视到晚上十点多,平时给衣给钱给吃的是常有的事,赶到点还让他喝一杯。父亲给人看病时,看到有的病人太困难,他连账单都不开,直接治疗;小学建教学楼,他主动捐款;我同学病了,他包好药让我给同学送去;有的同学上不起学了,他让我捐款;生活条件差的同学,他让我带他们来我家加餐;有的同学考上学了,但学费不够,他毫不犹豫的借给他们;我家邻居孩子得了急病,他一把给了7000元......
多年来,父亲到底借出去、赠出去多少钱给亲戚朋友、左右邻居,我母亲都不知道。只到他咽气之前,在母亲的追问下,才说出了一些账目,父亲不说的,永远成了谜。
父亲常常教育我们,要尊重别人,帮助别人,为人做事谦虚谨慎,不要抬高自己、贬低别人......所以,我们兄妹三个在日常生活中始终保持着低调、朴素、接地气的作风,和邻居、同事和睦相处,热心助人。我原在乡镇工作,一次因为冲动,在群众面前说了硬话,父亲知道后,严肃批评了我,说我们也是苦出身,有什么可骄傲的?这次批评让我永志难忘,也给我此后的人生之路除却了障碍,指明了方向。
老家有种极其普通的苦楝树,因其籽味苦而名。但浑身都是宝,其花、叶、果实、根皮均可入药,是材用植物,亦是药用植物。我哥结婚的时候,父亲请人在我哥的新居栽了满院苦楝树。我现在想想,父亲是在告诫我们,为人在世,一定要像苦楝树一样,默默无闻,朴实无华,哪怕受再多苦和累,也要不断为别人献出爱心。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作者简介:武帅,阜阳市颍东区人,供职于颍东区人民政府,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