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名发：家乡的老柳树

家乡的老柳树

安徽怀宁  徐名发

　　久居他乡已45年了，但家乡石库嘴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依然让我无比眷恋，尤其位于程家墩后面的那棵老柳树，特别让我牵挂。上月，陪宁波安徽商会领导班子到安庆和怀宁考察，忍不住又回了老家。我在村头新河埂就下了车，直奔老柳树而去。

　　老柳树，看您来了!我想拥抱一下老柳树，当胸和脸贴上那鳞状灰色、斑驳交错的树皮时，我的心忽地产生了异样感觉，就像贴到了父亲在世时那布满皱纹的脸。粗大的树干使我的两只手怎么也碰不到一起，手抚着树身，像似又触摸到了父亲那粗糙的手。我抬头往树梢上瞧，老柳树的枝杆都集聚在树头，虽还叶茂，但已无昔日“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的飘逸。由此，我想到了母亲年迈时，也是先失去长长的秀发，最后留在头上的是齐耳短的苍然白发，如同冬天飘雪时的老柳树。我刚准备把手伸进树干的空洞，立马收了回来，这岂不是在掏老柳树的腑脏吗?但见敞开着近三十公分宽的树洞里，树心已经枯干，大半圈嶙峋的树干顽强地向树心圈曲着。这让我一下联想到时下新词“内卷”，是什么原因造成老柳树心空而内卷?是自身基因如此，还是营养不良造成?不得而知。但见树洞歪扭着、无助地伸向天空，似乎是老柳树在呼喊着，它将支撑不住那已稍斜的树身，亦或是想诉说它经历的那些苍桑岁月。

　　这棵老柳树的树龄到底有多长，无从考证。据居住程家墩、今已八十岁的姨老表程大旺讲，自他记事时，这柳树就很大了，听说是他爷爷的上辈人栽的。由此估算，将近两百年吧!

　　“袅雨拖风不自持,全身无力向人垂。”人们以为柳树是柔柔弱弱的，其实柳树的生命力很顽强。天南与天北，此处影婆娑，翠色折不尽，离情生更多。初春时节，剪一柳枝条，插进湿润的泥土里，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成活。它对生存的条件要求很低，只要有土、有阳光，不需要你进行什么特别的伺候照顾。几年下来，它就会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大将西征人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据传，左宗棠为收复新疆而率领湘兵来到西北大漠，深感气候干燥，寥无生气。左公遂命令军队，在进军大道沿途遍栽易成活的杨柳树，用来固路基、防流沙，为人驻足遮凉。后来人们便将这些柳树，称为“左公柳”。

　　在河边、湖区栽种柳树主要是用来护堤抗风挡浪。当大水漫滩，浸淹到圩堤或屋墩时，柳树迎立于水中。树与树之间的枝条漂浮在水面上相互依缠，犹如人们手拉手，抵御消减着狂浪的冲击。家乡的这片柳树林就是先人们种着用来护墩的。每年在被大水浸泡的五至六个月时间里，老柳树以那日渐空虚的身躯，日日夜夜与大风大浪搏斗着。有年发大水，家里老屋被淹，我赶回去救灾。看到水几乎浸过了老柳树的头顶，但老柳树仍以最后的几根细枝条浮在水面呼吸着。水退之时，叶子因沾满泥浆，秋风未烈就全部落光，只剩光秃秃的枝条，人们以为老柳树死了。当春回大地时，万物还在沉睡之中，老柳树枝干泛青并孕出一个一个的小苞芽。它不仅还活着，而且最先将春的讯息报告给人们。老柳树经风击浪而坚强不倒，证明生命的无畏与勇敢!无怪乎，对普通不过的柳树竟有那么多的骚客文人对它进行吟诵讴歌。

　　有柳树林，就有一片绿荫。我小的时候，一帮小伙伴们经常聚在柳树林树荫下玩耍，玩“跳田”、“砸四角”和“抓小鸡”的游戏，或躺在林中沙地上听小鸟唱歌，有时还爬到柳树上抓知了。最有趣和精彩的是我们一伙屁男娃，蹿树上掐下几根细柳枝条，盘成圈儿，戴在头上。每人再拿根棍子当枪，学着从连环画《铁道游击队》里看到的画面样子，几人一组，分成敌我两方，在林子里窜来窜去“打战”，打的天昏地暗，常把拴在树林里躲荫休息的老牛也惊的绕着柳树乱转。有时干脆把老牛也当成游戏角色。牛卧着时，把它当掩体，趴它身上射击。牛站着时，把它当火车，跳上跳下，尽情嬉闹!每次都是在父母大声呼喊下，心有不甘地结束战斗。玩打战游戏时，因我有顶解放军单帽，是当兵的名世大哥送给我的，我就演正面人物，发小细伢(程从远)当反面人物。有次，他提出要互换角色，我同意了。但他提出要把军帽给他戴，我怕他把军帽戴脏了，不同意。他说，你当坏人，总不能戴解放军帽吧?我想了想，就把军帽翻过来，戴在头上。游戏结束回家时，忘了把帽子翻回来，母亲见了大惊失色，问我怎么戴着个白帽子，要拿棍子打我。原来，军帽的里子是白市布做的，老家农村习俗，死了人时，其家人和参与办丧事的人要戴白布帽子。因此，戴白帽是非常不吉利的。第二天，细伢见到我，狡黠一笑，问我驮(挨)打没有?

　　1976年底，我应征入伍，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当我肩披红缎带、胸戴大红花，从无数次“战斗”过的柳树林旁经过时，把饱含深情的依恋目光投向那一棵棵老柳树，心想这些饱经沧桑的老柳树，曾经陪伴过多少个蒙童的嬉戏玩耍，曾经接受过村中的几代人的抚摸，曾经收纳了多少离乡游子眷恋的目光……老柳树我会想念您的!

　　今日再见老柳树，感觉它格外苍老且孤独。清楚地记得，我离开家乡时，柳树林是茂密的，不像现在这样稀疏。在老柳树的旁边原并排着三、四棵，胸径都是比脸盆还粗的柳树。我想，也只有老柳树清楚，它同时代的伙伴，在披靡风雨上百年岁月中，是怎样经历了树皮斑剥、躯体开裂、树心枯空、佝偻倾斜的衰老过程，它们枯老的树身又是怎样被大风刮断、被狂浪打断的?老柳树明白，唯独它还存活着，或许是因为它靠近坝边，受到风浪的冲击小些，或许是因为它靠近小池塘，受到的滋养多，长的粗壮些。它很幸运，在同时代的古柳中，成为最后守护这片土地的老寿星，继续对离乡游子无时不刻地进行深情守望。

　　我知道，柳树不像松柏那样耐年头。常言说，千年古柏容易寻，千年古柳几不能。家乡的老柳树算是高寿的高寿了。我很担心，身子已经有些歪斜的老柳树，哪天抵挡不住狂风恶浪的冲击，就会突然倒下。一旦它 “躺平”，绝不是以无所作为的方式来反叛裹挟，它定是走向生命的终点，与世永绝。我在思考，用什么办法来保护它，延长它的寿命呢?这可是迫在眉睫的大事件，时不我待呀!

　　老柳树，是您陪伴我在家乡度过了那些美好的年华，是您陪伴着我成长!我永远敬仰您，您是我最悠长的眷恋，是融入骨子里的乡愁!

（图片由作者提供）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徐名发，安徽怀宁县洪铺镇石库村人。转业军官，退休干部。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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