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爹娘】有些日子找不回来，就像儿时的曲麻菜和母亲的青丝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

清明，草长莺飞时节，百草葳蕤，万木勃发。三天假期，“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我不能免俗，节前晚间，边进晚餐，边于腹中暗自计划假日诸事。

晚餐有朋友送的一袋鲜野菜佐饭，不知名字，但咀嚼于口齿间，其清冽之味，颇似儿时常食的一种野蔬——曲麻菜。

曲麻菜，昔时青黄不接之果腹野菜也。味苦、性寒，生于田间路旁，春季开花前采挖，洗净、切段，焯熟、凉拌或蘸酱食之。

遥记儿时，春荒季节，北方无蔬，母亲每至路边田野，挖之辅餐，每日一篓。

犹忆当时，或春风习习，或春寒料峭，我时常跟在母亲身后，帮忙寻找。偶听鸟鸣，逐鸟而去，调皮摔倒。母亲则微笑回望，满头青丝随春风飘扬，其慈其美，经年历岁，仍存于心，成为珍念。

每次归家，母亲将所获曲麻菜，用凉水稍泡，即蘸酱——彼时，二米饭、土豆酱为主食。

曲麻菜味苦，我咧嘴挠头，母亲不语。一日饭后，母亲将碗筷洗刷毕，即招我近前，讲了一则有关曲麻菜的轶事——

某皇帝体察民情，一日行至某县，县令饬令全县百姓，拿出最好的东西进贡。官宦乡绅纷纷祭出家中珍藏之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稀罕物。谁知这些东西皇帝见得多了，理都不理。

有位老农，家徒四壁，只得跑到庄稼地挖些曲麻菜，回家清洗干净，择其中只长三四叶的嫩芽，盛一小盘，附带一碟自家酿造的黄豆酱，战战兢兢走进县衙，呈于皇上。

老农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一文钱没花，皇帝会不会很生气？生气了会不会砍我的头？

孰料，皇帝吃了曲麻菜，顿觉爽口开胃、神清气明，连声说好，随即赏赐老农。

县令见状，即刻派人到乡下搜罗，翌日进献半车曲麻菜。皇上一见，勃然大怒：“狗官，你这是喂驴吗？！”将县令重责五十大板，免官回家。

母亲的故事，令我开心开胃。于是，再吃曲麻菜，便觉苦味皆无，食之如皇帝。

之后多年，远离故乡，读书工作，居于北京；而母亲依然在家，只是果蔬四季不断。

我每次回家，满桌鸡鸭鱼肉，却食之无味。偶尔独坐愣神，母亲探问，我投箸答曰：曲麻菜不苦。

去岁清明，母亲特别叮嘱，记得早回。到家见母。母微笑：去挖曲麻菜如何？

那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我们母子相随走在田埂上。偶尔，母亲蓦然回头微笑——阳光下，随风飘扬的，已然满头银发。

我心里一阵仓惶，暗叹：岁月匆匆，田间的曲麻菜仍碧绿如故，吾母，却已青丝变白发矣！

（配图 照片里的诗经 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