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笑丹：春光里的父亲 / 四六文摘

导读

略加思索，父亲走到小弟身边，轻轻摸着他的头，说：“不要生他们的气，以后咱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溜冰！

春光里的父亲

作者：简笑丹

春风习习，吹绿了小草，吹开了野花。沐浴着春光，我忆起了父亲。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父亲离开了我们。但他的多才、自信、豁达、乐观始终激励着我，给了我春天般的温暖。

父亲是四川人，1950年未满18岁就放弃学业，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转业时，父亲以“我是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的姿态，留在了东北。当时这里正兴办学校，缺教师，父亲就被“搬”到教师岗位上。1958年，他被安排到筹建中的辽宁省农村实验中学，任音乐、美术教师，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这年春天，父亲来到学校报到时，一台手风琴、一辆自行车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当时学校还在建设中，许多辅助设施都是老师领着学生建的。父亲以军人的作风投入到建校的劳动中，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带领学生从两公里外的大黑山扛石头建宿舍。休息的时候，父亲就拉起手风琴，悠扬的旋律鼓舞了师生的干劲，振奋了大家的精神。

就是这一年，经学校老师介绍，父母相识。从和父亲的几次交谈中，我姥爷认定父亲是一个诚实厚道、知书达理的人，随即拍板，还自豪地说：“我是闯关东过来的，经历得太多，不会看错人的！”

第二年春天，在学校领导的关心支持下，父母准备结婚。

当时的生活条件很苦，学生来自学校周围的几个乡镇，距家最远的有五六十公里，师生都寄宿在学校。考虑到很多学生想家，劳动又很累，吃饱饭似乎成了一种奢望，所以父亲决定自掏腰包，婚礼当天宴请全校师生。用这种方式，既能让大家改善生活、吃顿好饭，又能使大家放松心情，缓解疲劳。

为此，父亲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卖掉了心爱的自行车，才筹足了宴请的费用。婚礼当天，全校400多名师生参加了婚宴（当然绝不收礼）。在那个物质生活极为匮乏的年月，这顿免费的喜宴，是许多学生从未享受过的美味，也成为他们人生记忆中的珍宝。

时隔60年后，2018年5月8日，庆祝辽宁省农村实验中学建校60周年，第一届同学聚会时，学生还专门请上我的妈妈，在午饭时特地点了一道炸青虾。大家兴奋地说，这道菜，是他们60年来一直铭刻于心的美好记忆——那顿喜宴温暖了他们的整个人生，他们以这样的方式来纪念自己亲爱的老师。

婚礼办了，钱也花光了，但日子还要过。第二天，开明的姥爷天蒙蒙亮就挑着担子出发了，徒步近20公里，给他女儿的新家送来了大米、玉米碴子、盆等过日子东西，并安慰妈妈:“穷富不扎根，只要嫁个好人。”

父母婚后就在附近的村民家租了房子，过上了清贫的日子。赶上房东家儿子要娶媳妇，就得马上腾出房子，重找新家。“溜房檐”的日子过了七八年，期间哥哥、我、弟弟相继来到世上。家里日子虽然清苦，但是父亲很乐观，空闲时间琴不离手、曲不离口。父亲乐观的情绪感染着我们一家人，清贫的生活充满着快乐。

真正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房子的家，还是在我6岁那年的春天。那时有一所废弃的校舍要出售，说是校舍，其实就是三间矮小的草房子，配有一个小操场，父母知道了，看了后要买下来。有几个善良的大妈私下告诉我母亲:“这房子可不能买来住呀！不吉利！当年上梁那天，一个木匠从房梁上掉下来摔死了。你看那房子，一头高一头低，是个棺材相！犯邪！闹鬼呀！这房子做学校还行，有百家姓镇着呢！”母亲犹豫了，回家和父亲商量。父亲不加思索就说:“我是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老兵，从不信这些。人正不怕鬼邪！”

作者（左）和同学在老房子前与爸爸合影

拗不过父亲，母亲只好东拼西凑，凑齐了一百五十元，买下了这处校舍。买来后，父母精心收拾，教室改成了家，很整洁；操场变成了菜园，很宽阔。此后，一家人的日子虽平淡，但温馨幸福。

几年后，谈起买房这件事，邻居们笑着嚷道:你们家姓好，姓“简”，这不“捡”着了吗？我心想：也许是父亲一身军人范儿，压住了邪鬼吧！

在工作中，父亲总是用极大的热情，尽职尽责地做好分内分外的事儿。

父亲总会上课前先将乐谱写在白纸上，上课时再将白纸挂在黑板上，用手风琴伴奏，引领学生唱简谱。学生喜欢上父亲的音乐课，课堂上他们情绪高涨。一段时间后，几乎所有学生都能识谱。

课余时间，父亲还教学生乐器。只要学生有兴趣学，父亲就悉心地教。一个学期下来，他们就能熟练掌握演奏技巧，课余生活更加丰富了。

许多学生因父亲而喜欢上了音乐。至今还让亲历者和观众赞不绝口的，是学校排练演出的歌剧《红岩》。当时丹东市歌舞团要参加省里的文艺调演，市委选定的剧目是《红岩》，这是一个需要强大演员阵容的戏，丹东市歌舞团人手不够，上级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父亲所在的实验中学。校领导找到了有军旅底色的父亲，他欣然接受，并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那时，父亲集导演、舞美、音乐于一身，从剧本改编、角色安排，到乐队训练、背景绘制，父亲都亲力亲为，常常是加班到深夜。当时的演职人员全部由学校师生担任，没有报酬。不足两个月，一台气势恢宏的歌剧就呈现在调演的舞台上，学生乐队娴熟的演奏，演员专业的表演，赢得了各级领导和群众的广泛赞誉，演出非常成功。许多人也由此知道了，丹东市的一个偏僻乡镇，还有这样一个省农村实验中学。

父亲常常教育我们：坦诚无私腰杆硬，自信乐观天地宽！他的人生很好地诠释了“顺境不傲，逆境不悲”。文革时期，父亲曾蒙冤，被怀疑是国民党特务。面对强制性的反省，父亲心静如水，从容乐观。重返讲台后，他上的每节课依然充满生机与活力，赢得了学生的赞赏与爱戴！

父亲工作中有热情，爱学生，是个好老师；生活中能吃苦，爱孩子是个好父亲。有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小弟突然哭着跑回来说，一起溜冰的几个孩子无缘无故骂他。我听了，愤愤地说：“老师都说了，我们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说完，我望着父亲，他的脸上却写着平和。略加思索，父亲走到小弟身边，轻轻摸着他的头，说：“不要生他们的气，以后咱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溜冰！”

从那天开始，父亲每天上下班之余，都会从井里挑水，一天十几担，甚至几十担，泼在自家的菜园子里。那时的冬天，可比现在的冬天冷多了，冰也冻得结实！几天后，父亲硬是把自家的菜地泼成了溜冰场！此后，自家的溜冰场便是我们的乐园。

从水井到自家菜园，往返少说也有四五百米，父亲用双肩挑的分明是沉甸甸的父爱啊！父亲用坦诚豁达、吃苦耐劳，给了儿女以温暖，教会了我们做人的道理！

我敬佩父亲的为人，崇拜他的职业，羡慕他的桃李满园。毕业后，我回到父亲工作过的学校当了一名乡村老师，希望在父亲工作过的地方，续写他的青春，把春天的种子播撒在孩子们的心里。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我的耳边却还是时常回荡着他的教诲：“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顺境时不傲，逆境时不悲”！

父亲的热情和无私给了身边的人春天般的温暖，他的爱如春光，洒遍他生活过的土地，让这里草更绿，花更香。

抬眼望去，已是满园春色。愿春天永驻人间，愿天堂的父亲一切安好！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