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第二十七天
傍晚,诵经结束,顺便去大殿前看了看,一位师父穿着袈裟双手合掌将酥油灯举过眉间,一动不动的回向,身后是插满线香的雕花筒,放置在香炉的旁边,怕惊扰到她如此静默专注的回向,悄悄的转身另一边抽出香,在酥油灯前点燃,一根根插在香炉。
转身离开,她仍旧站在大殿前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回向祈愿什么。在佛跟前上香这件事情,我一直不太热衷。
如今的香,化学制品的多,找不到经文中所谓的以涂香沫香供佛的虔诚宏大,看过宋代叶廷珪《香录》记载的中国古代所出现的香名,那些价值连城的供佛的香和如今不可同日而语,如今香,比不了过去的香,如今的寺院,也比不了大唐时代——学佛是高贵身份的象征,那时的供佛也是最好的香。
以致很多人上香,一大把的香就像内心的一大把的祈求和欲望,流行的烧高香,也像是赤裸裸的攀比,大有烧掉一座寺院的架势。有时候寺院被烟熏火燎,殿堂里好端端的菩萨像,加着玻璃罩,都被熏黑了,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对于上香,总是排斥的,有时候香炉里根本插不进我的那三支香。
不是上殿拜佛,人多的时候,也很少去大殿,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多时候,到佛前必须长衫,净鞋,清净,静默。
人多有时候去大殿,面临围观,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眼神,有时候要面临质问,要回答一些问题,有时候大殿前人来人往,实在太过吵闹。
如今,竟然时不时诵完经去大殿前,专门看一看,一看就是这么多天。
不知道看什么,大殿前的香炉仍旧会孤单单的插着我上的香,大殿前红灯笼的灯仍旧亮着,佛前的那盏油灯,仍然是明明灭灭的光亮,佛桌上的各色花,围绕着佛台,那两盏最亮最红的通电的灯依旧摆在佛台的两旁,彻夜常明。
这样的画面,日日一样,只是二十多天来,殿堂里比起往常冷冷清清。
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大概是想让香炉沾一点烟火气,或者佛前求点什么。
佛前求点什么呢,又像什么也不求。
当年未曾受大戒的我准备去人迹罕至的深山,就那么拿着一点行李果真到了山上。
到的时候,是傍晚,藏在大山深处的寺院空旷寂静,护持的居士打来电话,问候情况。
你好吗?许久联系不到我,他问。
我说,我到了,这个地方太适合我了,以后就不打电话了,这边的师父都不用手机。
这样寂静异常透漏着一种道场气息的寺院,似乎大声说话都是罪过。深怕惊扰了什么。
匆匆说了几句,挂断。
就是这种宁静空旷的寺院,进入,忽然被摄受。就像后来参学平兴寺,一位同行的小居士被平兴寺摄受一样。
当年参学平兴寺,同行人中有位十四岁的小居士,小居士的调皮捣蛋,无人收拾得了是周围人人皆知。
那天到了平兴寺,恰值师父们要诵戒,集僧的钟声回荡在寺院,师父们安静的排队在庭院,准备进班,那种数百僧人忽然安静的磁场,前来的我们远远的站在树木后面,似乎站不端正也会是一种罪过。
“师父,这里真好啊,我都不想走了。”小居士忽然小声感叹。
不走了?
我们纷纷转头盯着小居士,小居士继续一脸向往的看着师父们排班。
那种从未见过的仿佛被调伏了的内心的表情,柔软的在那一刻我们都吃惊,他像是变了个人。
诧异,这样一个老师头疼,家长费劲,自己都不想上学的孩子,怎么突然就这般乖顺了?
端坐在树后巨石上的他呆呆望着远处的师父们,真是被这块三宝地摄受了。
……
摄受,大概是一种磁场,能让一个外界任何力量都无法调伏的人忽然收摄了自己所有的张牙舞爪所透漏出来的那点乖顺和良善。而那种力量,来源于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震撼。
到山上,我是被深山寺院的这种磁场所摄受。
那种摄受,让我挂了护持居士的电话,一瞬间觉得自己此身就交代在这里了,从此我就是一介僧人了,自此那些怨亲,你们各自安好,我们彼此都不挂念了,更像是真正的又一次出家。
在山上的日子,劳动,诵经,坐禅,吃饭,是全部的生活。一复一日,恍然而过的相似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同寮师父说:
“你也跟我们受戒吧。”他劝我。
“可我出家才那么短。”我犹豫。
“受吧,这个不受时间限定,你去求求当家师父,不然我们都受了,就你一个沙弥,多孤单啊。”他劝。
孤单两个字劝动了我,跑去找当家师父。
当家师父是一位浑身禅师气质的人,虽微微佝偻着腰,那双眼睛却禁不住让人惊叹——充满智慧而又庄严,初见他时,常常想,师父年轻的时候,该有多庄严啊,有这一双眼睛就够了。
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正在一块空地慢慢的走,垂着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慢慢捻着一串念珠。
合掌直截了当的问师父,师父我可以受戒么?
师父问了问出家情况,许久又问我,你想受么?
我出家时间短……,我又把对同寮说的话搬了出来。
“出家受戒,是发心,要看你自己。”师父缓缓的说。
“我……”
犹豫中,我想出家这么短的时间,又想我似乎啥也不懂,怎么就能受戒呢,茫然中甚至不知道师父所谓的发心究竟是什么。
“你去拜佛,问问佛吧!”
师父在我不知所措的眼神中继续缓慢的往前走,那串念珠仍旧一颗一颗的拨动在指尖。
问佛?
带着茫然,只好依教奉行,准备走下台阶去大殿。
一边走,一边想,师父难道是随便打发我,我拜佛,难道大殿里不动的佛还能开口告诉我不成?
带着点闷闷不乐,走得心不在焉。
“**,你干嘛呢,过来端香盘,要受戒,还在那晃悠个啥。”僧值师父端着香盘,叫我,叫声严厉。
僧值师父更是一位带着股仙风道骨的精明能干之人,莫名的不敢解释说点什么,只好乖乖的端着香盘到了受戒的殿堂,受戒是今天, 殿堂里一切都准备就绪。
……
直到当天晚上捧着那本戒本认真读完,仍旧觉得如同梦里,这一天过得真有点魔幻,就这么受戒了,我都还没拜佛问问佛呢?
看完戒本,我又想。
……
后来同寮告诉我,他前一天就试着将我的名字一同报上去了,只是没有告诉我,僧值师父房间寻找我的时候,我恰好去找当家师父,他告诉僧值师父我去求当家师父让我受戒了,端着香盘的僧值师父也恰好看到我和当家师父说完话,他一直以为我走上来是要到受戒的殿堂。
后来一直想,
倘若不是同寮劝我,我不会去问师父,
倘若不是师父说去拜佛,我大概不会走那段台阶,
倘若不是走那段台阶我碰不到僧值师父,
倘若不是碰到僧值师父也不会被他叫到受戒的殿堂受戒。
那么多的倘若之中,好像冥冥之中已经问了佛,就是佛安排好的。
……
从那以后,常常专门到佛前,不为上殿,不为上香诵经,仅仅是到佛前。
到佛前,
似乎那些想知道的,忽然就有了答案,
那些烦恼的,忽然就烟消云散,
而佛仍然端坐在大殿。
一次实在太过烦恼,又准备晃悠到佛前,半路值守夜班的阿姨缩着脖子,对我说,师父穿厚一点啊,好冷啊。
我说,是啊,阿姨,辛苦了,还要晚上值班。
从佛前返回,烦恼忽然就淡了,一边返回一边想,世间的人都要为了生活各种奔忙,一介僧人这么多人的护持三宝,自己却烦烦恼恼,再纠结跌入这些鸡毛蒜皮,实在有点对不起他们的护持。
我问了佛,我又没问佛,佛仍然端坐在大殿,佛却已经告诉了我。
……
一直被人熟知的菩萨和流浪汉的故事,菩萨对流浪汉说,你要作一天菩萨唯一的要求就是闭嘴。这样的故事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大多以为这是心灵鸡汤的借喻罢了,岂不知,当你真的到了佛前,佛菩萨一定会告诉你。
《金刚经》中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见佛,不知道会见到什么,就怕很多人不去见佛……
2020年瘟疫新冠肺炎,武汉封城第二十七天,网上有刷屏的一条投票,假若你病好了,不被隔离了,你最想做什么,很多选项,很多留言,唯一没有一条——来见见佛……
第二十七天,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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