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二)
(演播:自洽)
马峰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双手插在裤袋里,他走得很慢,风舞动着他风衣的下摆,就像舞动着一面黑色的灵幡。有人仿佛喊了一声“马峰,”待当马峰忆起有人喊他抬起头来寻找时,那人早就溶入了川流的车海人流中。
一条十字街口挡住了马峰的去路,马峰停了下来,他似乎是在判断自己是应该向左还是向右,然后他终于向右边的那条街抬起了腿。这条街相对清静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峰终于在一家超市前停住脚步,他抬起头,看到那家超市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巨大的玻璃窗上贴着各色招徕顾客的广告,门已经锁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闪身在门口一株大树下小便,几个男人骑着自行车闪身而过,一忽儿消失在前在的拐角处。对面的一家音像店的门还开着,音响里飘荡出“说吧,说你爱我吧”的歌声,老板倚在柜台上,他的头一摇一摆,兴致勃勃地陶醉于歌声之中,拉闸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公用电话的小铁牌。
马峰站了一会,但他忽然弯下腰去,从地上拣起一块断砖,对着玻璃窗奋力掷了出去。接着,他从容地跨过栅栏,走到对面的影像商店。他看到那个老板已经直起了身子,张大着嘴,惊愕地看着对面。
“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吗?”马峰说。
老板似乎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家超市。
马峰拔了个号码,电话很快通了,马峰在电话里说着什么。一会儿,他把电话从耳朵上摘下来,捂住送话器,问老板:“这儿是几号?”
“建设东路312号。”老板说,并奇怪地盯着他。
马峰就又将话筒伸向耳朵。建设东路312号。马峰重复了一下,然后他放下电话:“谢谢。”马峰对老板点点头,又返身跨过铁栅栏,站在碎裂的橱窗前。这时,超市的门口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多人在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那首“说吧,说你爱我吧”的歌曲刚好结束,空气中又飘荡起声嘶力竭男人的嚎叫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很显然,老板是忘了关上录音机。110警车是在大约4分钟后到的,刺耳的警笛声撕破了深邃的夜空,旋转的警灯闪射着眩眼的红色。
下来了两个警察,马峰挤了过去,他向其中一个刚刚迈下车的年轻警察伸出了双手。“你们来了,把我带走吧。”
那个警察看了看他,似乎莫名其妙。“走开,别妨碍我们。”警察说。他推了马峰一把。
马峰打了个趔趄,但他紧追几步,很快跟上了警察。“是我,真的是我。”他差不多拉住了警察抛动的衣袖。
警察停下来,他回过头,渐渐地脸上就浮起笑容来。“你说是你干的,那你还站在这儿等我们?”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他拉住了那个警察的衣角,伸出脖子,手指指着马峰。“是他干的,我亲眼看见是他扔的石头。”
马峰看到警察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马峰就伸出手去,他妄想抚摸一下小孩的脑袋,但小孩的头却一下缩了回去,躲在警察的背后。“我没说错吧?小孩子纯洁,还没学会骗人。”停顿了一下,马峰继续说:“要不要让我再来一下?”
女人打开家门时没有看到房间里透射出的灯光,女人就感到有些心虚。通常这个时候,男人总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写他的小说,但今天没有。他会上哪儿去呢?他基本上从不出门。女人奇怪地想。
书桌上很整齐,一本打开的手稿,一支摘掉了笔帽的钢笔,女人拿起笔在纸上涂了两下,纸上就留下了墨汁显明的印记。这时,女人发现书桌的左上角躺着一个信封,与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她就放下笔,拿起信封对着灯光照了照,一张纸就从里面掉了下来,原来信封已经被打开,只不过不是随随便便地一撕而就,而是用刀片沿着封口仔仔细细地割开。
老编辑给马峰的信
终于等来了你的小说,很高兴,我一口气读完了它,比上次进步多了。但还是觉得有些细节不够具体,缺乏真实性,望你能认真修改。另外,描述痛苦的心理你一定要详写,要具有可信性。痛苦是一种感觉,一种机制,作家写作也是一件痛苦的事,他需要体验生活,体验痛苦,忍受孤独,要像春蚕吐丝一样把丝一根根吐出来。春蚕是伟大的!你知道春蚕吗?
女人呆呆地站了会,就将自己的身子移到床上。女人躺下时她的头脑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预感,男人出事了。这一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好几次闭上眼睛就清晰地看到男人血淋淋抽搐着的脸孔,这使她很痛苦。
女人醒来时天已大亮,确切地说,女人是被自己家的敲门声惊醒的。女人打开门就看到了自己的丈夫,脸上没有出血过的痕迹,耷拉着脑袋,神情很憔悴。但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尽管布满了蜘网似的红丝,却闪闪地发着光。丈夫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警察,早晨的阳光通过窗户刚好投射在警察的半边脸上,将几颗饱满的粉刺照得珍珠般晶莹剔透。女人的嘴巴就渐渐地张了开来,她记起了自己的预感。
那个年轻警察看着女人的目光有点怪,他还从来没看到过穿着睡衣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又离得这么近,睡衣里的内容若隐若现,他差不多已经闻到了清晨女性体内散发出的芳香,他的脸红了起来。“小姐,哦不,大姐,你的丈夫昨天出了点事,他将建设东路一家超市的窗户给砸了。”警察急急地述说着。“我把他送回家来。”
“谢谢。”女人忙不迭地说。
男人在警察说话的时候已经大踏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那把椅子上,他甚至没有瞟一眼自己的女人。
“请进来说话。”女人回头瞅着男人,对依然站在门口的警察说。
警察迟疑了下,但还是迈出了自己的右腿,阳光就滑开他的脸孔。他把脑袋伸过来,凑近女人的耳朵,悄悄地问:“你丈夫有问题吗?”警察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警察在问女人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女人的颈项,他感到女人的皮肤真白。
“没有问题。”女人肯定性地摇了摇头。
警察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女人的表情就住了口,他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对女人说:“那么再见。”
“再见。”
女人在目送着警察下楼后就关上了门,她走进房间,看着男人聚精会神的背影。叫道:“你疯了,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这一次男人很快扭转了头,他平静地告诉女人。“写作是一件痛苦的事,作家需要体验生活,体验痛苦,要像春蚕吐丝一样将丝一根根吐出来。”男人用手掌拍了拍椅背。“春蚕吐丝,你懂吗?”
女人在男人说话时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背脊阵阵发冷,她清晰地忆起那是自己看到的信纸上的语言。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冬日的下午,文峰小区的上空飘荡着厚重的乌云,十几只鸽子在楼宇间忽上忽下地穿梭盘旋,三个姑娘叽叽喳喳骑着自行车,缓缓行走在水泥通道上,一辆大功率的花色摩托车喘着老牛般粗气轰鸣而来,经过姑娘身边时骑手回头瞟了一眼,然后吐了吐舌头。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了西端顶楼的楼梯,他平静了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仔细地核对门牌,当他看清有604的门牌后,老人微笑了一下,曲起食指,毅然敲了起来,老人敲了很长时间。
没有人开门。老人打算继续敲下去时对面的门却开了,一颗睡眼惺松瘦猴似的脑袋探了出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老人。“找谁?”
老人很有礼貌地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他,并问他这儿是不是马峰的家。
“以前是现在不是。”瘦猴淡淡地说。
“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瘦猴说。“谁管那么多?”他有些不耐烦,很显然他在为自己的开门行为后悔着。瘦猴的一只手已经抓住门把了,接着他用力把门关上。
老人怔了一下,又回身敲了几下门。当他确信没有人会来开门就只得怏怏地下楼,下楼之前,老人再一次核对了门牌。“没错,地址没错,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书城文化馆,文化馆的人听说老人是海市一家著名刊物的编辑,全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屁颠屁颠地围着老人又是敬烟又是斟茶,但当老人提出自己在寻找一个名叫马峰的人时全都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记起来了,立即打电话将马峰叫来。但当马峰出现在面前却让老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她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高中刚毕业在家呆着。小姑娘告诉老人她从来不写什么小说。“我连作文都讨厌,写那玩意儿干吗?”小姑娘老气横秋地说。
老人只得失望而归,但当第二天,老人带着昨日的风尘怏怏回到自己的编辑部时,他惊异地看到办公桌上躺着马峰的来信。
—— 未完待续 ——
上一篇:结尾(一)
一个人的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