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朗读者：自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青石板上水流成河，一排排木楼下躲满了人。莫昀收好油伞，走进里屋。
“呦，莫贤侄！”油坊的王掌柜忙将莫昀让进账房，端茶奉盏道，“令尊近来可好？”
“只是着了风，如今服了些疏散的药，无碍。”
“那就好，”王掌柜刚要说些什么，见帘外家僮叫了声“老爷！”恭候一旁，忙道，“贤侄，稍等片刻，赵秀才家的二少奶奶来取香油，我去伺候片刻。”
莫昀方欲起身，家僮早掀开帘子，王掌柜拱手而出迎了上去。莫昀隔着帘子，见一个瘦削的侧影，莫名地心底一震。
赵家二少奶奶接过香油，道了声万福，牵着吃桂花酥的小女儿在檐下张望。
“贤侄久等。”王掌柜笑嘻嘻地进来道。
莫昀轻啜一口茶，淡淡地道：“赵秀才家的二奶奶怎么就亲自个来买香油？妇道人家被浮浪之徒看见，得生出多少闲碎。”
“这话说的是，不愧是会长家的公子！”王掌柜笑嘻嘻的脸上陡生愁云，“这秀才留了几年洋，就有些生风，好好地把大奶奶休了，将二奶奶扶正，说什么爱情，真没半点礼数！不就是喜欢新鲜的吗？”
莫昀冷笑一声道：“他老子也不管管。”
“他老子早被阎王抓下去问罪哩！”王掌柜咕咚一声打了个咯，见莫昀仍旧一脸的冰霜，自己倒尴尬一笑，“现在他们家，说是父亲早殁，母亲溺爱奶奶疼，省里的张大都督是他老表，原是搞什么洋务的，也宠着呢，说是时务维新……祖宗的礼法都让他丢尽了。”
莫昀欠了欠身，放下茶，漠不经心地道：“与官场沾边的事，我等商贾还是疏远为好。”
王掌柜呵呵一笑道：“贤侄年轻才说这样的话，恕老叔冒犯，令尊不是官爷掯难，能有这场病生？”
莫昀坐直身来，心底一惊，四下狐疑。
王掌柜将莫昀送出门外，天已大黑，便道：“有些话早知还是不提的好，贤侄也莫挂心，这城里都知道莫王两家的交情，有事莫会长知会一声就好。”
莫昀点头，心下明了，拎起香油，向王掌柜拜别。
夜雾浓重，空气中弥漫着豆腐花的清香。街上的食摊掌上灯，青衣短褐的人们在享受难得的食物。
莫昀穿过夜市，迎面便看见赵家的二奶奶，只见她穿着裂开侧边的碎花袍子，白肉隐约露着，烫染的浓发随意挽了个髻，步摇的玉珠子左右晃动着。赵二奶奶付完钱，拉着小女儿走进赵府，莫昀看了半响，一滴水珠蓦地打在脸上。
莫昀还未至宅前，小幺儿旺东报予里间道：“少爷回来啦！”丫鬟文翠忙停下针黹，迎了出去。
旺东取来雨伞打开晾了去。文翠接过香油，莫昀附耳道：“嘱咐厨房，给四娘炖一碗清油豆腐送过去，要嫩嫩的，莫放葱盐。”
文翠小声哎了一下，小碎步向后厨走去。莫昀整了整衣衫走进后堂。莫静之正坐在书房正借着灯光翻看账簿，远远地听到儿子的脚步声，摘下玻璃镜道：“回来了。”
“阿爹！”莫昀见父亲起身站立不稳忙走近接住。
莫静之摆摆手，拄着木拐道：“人至暮年，真是朽木一桩。近来又常梦见你母亲……”
“阿爹莫要如此说。”莫昀眼睛通红，清泪欲滴。
莫静之往账房外走了走又转回，问道：“王掌柜与你说了没有，莫王两家联姻的事。”
莫昀点点头，欲言又止。莫静之背过身去，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下兴什么洋风，叫嚣着自由、爱情，真是宵小诲乱之言。”
“孩儿也看不过去。”莫昀禀道。
“听说王掌柜的女儿也是读过新学的，好在他爹娘都是懂礼的人，不然也不能做大到今天——这门亲事我看就这么定了。”莫静之咳了咳，看着儿子不说话。
莫昀满腹心事不敢相看，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父亲像一座青山矗立在眼前。
“昀儿。”莫昀见父亲伸出手臂，忙上前扶住送出账房，两个仆人接住，莫昀跟着送到卧房。
昏黄的灯前，文翠歪着脑袋正打着瞌睡，莫昀轻手轻脚走近桌前，将一块荷包送至她鼻前。文翠闻香猛然惊觉，起身道：“少爷！”
“你要的荷包给你带了——四娘可有什么话说？”
“没话，奇怪不奇怪？”文翠一连木然地道。
“去睡吧！”莫昀得意一笑，“我已知了。”说完关上帷帐，宽衣而卧。
文翠仍摸不着头脑，打了个哈欠，掩上房门，兀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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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之风，栖彼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