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上的一颗痣

屋外,雨敲打着瓦楞,四周濛濛的,冰冰的。

苓儿的眼睛像是被收进眼底的冷凝住了,表情也粘在了没有温度的糊着麻纸的木窗棱上。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无情齁着她快要半百的命。若没有唯一标志着她还是个活人的那口热气和窗缝间对流的清风无意识地把纸糊的窗呵出个缝儿,吹进来的空气激活了她枯蔫的心思,推开了她发霉已久的知觉,她可能这辈子也就僵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黑匣子里,活和死的劲气不那么明显了。

苓儿,是我在一次漫游晋北农村时偶遇的一位农村妇女。她的父母都不在世了,她是独生女,站在人群里个子不算低,屁股硕大,身材壮实,从后背看倒像个男人型,女人独生时间一长又加上常下地里干田活,皮肤粗而泛黄。
头发却异常的黑,面相喜庆,长了双大耳朵垂,按理说是老一辈人爱见有福的"旺夫相"。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忽略了她的性别,还是月老丟掉了她的生辰八字,她硬是在如花似玉的岁月里和幸福姻缘擦肩而过,漏了缘份,涝了情思,黄了容颜。
岁月要是铁了心去蹂躏一颗少女的心,再易如反掌不过了。苓儿经受了她儿时玩伴们从恋爱结婚,生子和伙伴们的孩子们又长大成人。
起初,她日日憧憬着爱情,每天把自己拾掇的男人见了都愿意多看一眼,女的看见了也喜欢多和她搭个话多站会养养眼。苓儿满心欢喜地指望着自己的白马王子会在一个月朗风疏的月圆之夜如约而至,可一日日等一天天盼,王子没有来敲门。

孤寂难耐的夜一刀刀削掉了苓儿的芳华,青春可人的一个女人的容颜便如飞流的瀑布般快速逝去,而且还返回头给她脸上撒了影影绰绰的一层斑,年轻从此绝情地离她而去。
她的玩伴们的孩子们的故事已成了玩伴们之间闲谈的主要话题,而苓儿依然孑然一生。这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不仅能摧毁她的气色更能垮掉她的精神。
每当听见这样本来很家常的家常话,苓儿就孤零零地张着嘴不发声,呆呆地听,傻傻地笑。后来,也就放弃了心中唯一能让她还想活下去的希望:遇见爱情。
希望的根从她的心底彻底被拔起来了,没有营养的供给,希望的灯熄灭了,她心中王子的模样就这样一点一点从她的心坎上洗刷殆尽,连一丝根的痕迹和希望的影子也没给留下来。
心被冰冷的时间清空了,闭塞了,壅堵了,这时她的心田瞬间荒漠化,种啥啥死,植啥啥荒。心被清空了,人却能静下了。

她木纳不聚光的眼睛这才有空漂到了红洋箱两端妈妈临终前留给她的从祖姥姥那辈传下来的一对清朝时期的青花瓷瓶。而就是这对青花瓷瓶唤醒了苓儿僵死的灵魂,每日暖暖地伴着她,虽依然空对月,夜难眠,但她开始有了活的劲头和念想了。
她嗅到了这对青花瓷瓶上苓儿最挚爱的男人茯生的唇印,几次苓儿贴近眼睛看可以望出红来。当年,在苓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茯生就暗自恋上了苓儿,但从未有勇气向苓儿表白,苓儿也就不以为然,没有察觉出一点爱的感应,就这么天天见却天天眼神不对焦。
有一回茯生借村里的姑娘都去村里的大队房看放映队带来的电影,知道苓儿没有来看,就只身一人来看望有点发烧躺在炕上的苓儿。
当时苓儿的父母都出去了,苓儿喝了妈妈给买的退烧药正在闭目养神,半睡半醒。忽然茯生来造访闺房,苓儿有些吃惊和不知所措。
她看见茯生进来了,赶忙趄着身子往起坐,尽管喝了药但时间短药还没全发挥作用,烧的眼睛还有些冒金星,一时没坐稳,却倒在了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正要护苓儿坐起来的茯生的怀里,而茯生也在冷不防的一个下意识的惯性下脸往前一杵,给了炕沿边红洋箱上的青花瓷瓶一个"吻"。

当时茯生听得见苓儿的心跳声,强烈而有力,正和茯生心跳的节奏契合,两人含情对视着,当时茯生太想吻苓儿的芳唇了,但苓儿怕自己感冒发烧传染给茯生,脸往后一趔,没有接纳茯生的热烈的不断凑近的嘴唇。
而那一夜由爱碰撞出的"初吻"在那一夜那一刻就这么失之交臂了,而这个失之交臂就这么把他们之间的爱情火花熄灭敲碎,落到地上一个个地发黑.....
后来,苓儿听说茯生和一个外省女人结婚了,苓儿也不便细做打听,两人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活。
只是苓儿一直就这么和爱情擦肩而过,也就出奇了,每一次都擦肩而过,她有时也难以置信,可就是擦肩而过,莫非是青花瓷瓶上的那个唇印已在岁月的留痕中化成一颗痣,一颗红彤彤的朱砂痣,光可照夜...

(感谢张永福<千之>老师的书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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