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惜春小小年纪,怎么就成了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呢

红楼梦中有几个人物,作者给冠了个“冷”字,宝姑娘薛宝钗服用的是冷香丸,她抽得花签上写的是“任是无情也动人”。无情正对应了冷香丸的“冷”。尤三姐中意的柳湘莲有“冷面郎君”之称。

但是仔细分析全文却发现,薛宝钗的“冷”,更多的是冷静,是对于自己情绪的恰当管理,“事不关己不开口”的理智,是感情不轻易外露的藏愚守拙,是复杂大家庭中的一种生存智慧。柳湘莲的冷,则是一种愤世嫉俗,是对世事的一种冷眼旁观。

薛宝钗内里是热的,天生一股“热毒”,需要用“冷”来压制,她处世态度还是积极入世。柳湘莲也是冷中有热,当他看见尤三姐因为自己的质疑拔剑自刎后,遁入空门。

而贾府里的姑娘惜春,却是彻头彻尾的冷,是真的冷。作者借尤氏之口对她作了一个评价,是一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要说尤氏也是个老实人,唯唯诺诺的时候居多,在王熙凤口中她是“锯了嘴的葫芦”,不爱招惹事情,那为什么小小年纪的惜春,在她心中就成了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之人?

惜春第一次露面是林黛玉进贾府那一回,三春集体出场“钗环裙袄,三人一样的妆饰”。但是书中对于迎春探春都给了性格上的明示,迎春沉默温柔,探春醒目鲜明,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还是个没有明显特征的小孩子。

惜春的出身背景“贾珍的胞妹,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一个“抱”表明了惜春自幼就在荣国府长大,书上给明的原因是“贾母极爱女孩,都跟在这边读书”。

她的血缘关系在宁国府,说到宁国府我们印象中就是“脏”,宁国府老奴焦大那句骂振聋发聩,柳湘莲的“只有石狮子是干净的”也让我们对宁国府有了不好的印象。第五回的太虚幻境中提到“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则直接指出了贾府百年基业的轰塌是从宁国府开始的。

书中人物和宁国府扯上关系的,都有污点。秦可卿虽然容貌气质“兼美”却“淫丧天香楼”。“天下第一人”贾宝玉在宁国府“梦游太虚幻境”小小年纪就领略了人间风月。尤二姐尤三姐这对人间尤物,在宁国府背上了“麀聚之诮”的丑名。秦钟刚出场给人的感觉那就是青年才俊,贾宝玉见了他之后自惭形秽,但是在宁国府出入久了,居然在姐姐丧事途中和小尼姑智能儿“得趣馒头庵”。

就连丫头卐儿都会和尚不认识的小厮茗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周公之礼,大闹学堂时的金荣也和宁国府有关联,究其原因还是上行下效,疏于管理。

贾敬本来是家长,却去道观中寻仙求道躲了清静,贾珍带头一味高乐,在为父亲守孝期间还以习射为掩护,聚赌娈童,宁国府的乌烟瘴气,不言自明,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脏乱的宁国府是惜春的原生家庭,虽然她自幼在荣国府成长,但是原生家庭在她成长中必然会刻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尽管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也懂得观察和感受,在她小小的内心世界中,她对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认知。

有贾敬这样的父亲,有贾珍这样的哥哥,就算是生在豪门贵族,在她心中,依然是不幸的,在这样的心理下,她想寻求一方净土,这种认知根植于心。

红楼梦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惜春正和尼姑智能儿玩,这是惜春的童年,也就六岁左右的样子。在贾府中,姐妹丫头众多,她选择的玩伴儿是小尼姑,她书中开口第一句话是“出家为尼”。

这是她的心智模式,我不懂佛教,但是我们成语中有“佛门净土”这一说法,在惜春小小的心灵中,那应该是没有受过世俗污染的地方,是一个安静祥和的生存状态。

对于宁国府那样藏污纳垢的地方,她选择逃避,因为她无力改变。如果说在红楼梦中真正有洁癖的,应该算是惜春,精神世界里的洁癖,让她一门心思想远离宁国府。

这种想法让她和所处的现实世界相冲突,在查抄大观园之后,给了这个小女孩高光镜头集中体现了她内心的这种需求,尽管此时她依然还是个孩子。

在刘姥姥进大观园笑话百出的时候,惜春“笑得让奶母揉一揉肠子”,奶母还跟着她随身照顾,可见其年幼。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说“惜春年少,尚未识事”。被“吓得不知当有什么事”,王熙凤少不得安慰她,这符合她小孩子的身份。

随着在箱子里抖出入画私自传送的收藏物品,这是在王熙凤眼里“情有可原的小错”,惜春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说出“嫂子别饶她”,并且毫不迟疑地说“你要打她,带出去打吧”,后来更是坚持将她带到宁国府去处置。

入画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妹的贴身婢女,面对大家都认为可以原谅的错误,她表现出不留情面的决绝。对于入画的哭诉,众人的说情,她始终无动于衷。她的理由是“这些姊妹,唯独我的丫头这样丢脸,我怎么见人”断然赶走了入画。

我们纵观全书,贾府的丫头还都挺愿意呆在贾府的,以贾宝玉身边的晴雯和袭人最为明显。离开贾府的。尤其是作为大丫头,因为犯错误被赶出贾府,那么这辈子就完了。

入画以后面临的是什么,家里人的嘲讽,生活水平的骤降,以后配个小厮,过没有体面和尊严的日子,书中没有下文,这只能说明惜春内心的坚决“哪怕我和你情同姐妹,哪怕你出去后处境艰难,只因为丢了自己的脸面”。

这该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接着惜春从贴身丫头延展到自己的原生家庭,要和整个宁国府划清界限。她和嫂子尤氏说

我大了,不便往你们那里去了,我听闻不堪的闲话,我若再过去,连我也编排了,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保住我自己就够了,不管你们,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和自己的亲嫂子,口口声声“你们”“我”,真真是六亲不认,要就此割断和宁国府的血脉脐带关系,从她的口冷心冷口狠心狠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小女孩内心的恐惧,表面上抄检大观园的阵势吓坏她了,其实是污浊的红尘把她惊吓到了。

抄检大观园的原因,始于绣春囊的发现,绣春囊是什么物件?绣春囊本来是女子出嫁时用做压箱底的陪嫁之物,属于成人用品系列,古时用来对新婚夫妇进行性启蒙教育。上面绣有春宫式样的花纹,囊里装有特殊的香料,年轻的姑娘小姐是不能接触到。这个东西出现在大观园之后,邢夫人王夫人都骇得脸色大变,何况对于惜春这个年幼的姑娘。

惜春年幼,在幼小的孩童眼中,她最初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就认为是什么样子。宁国府的脏乱,大观园的绣春囊,让这个“尚未识事”的小姑娘心生恐惧,她要彻底阻止可能会波及自己的不洁与罪恶,她怕自己被“带累坏了”,她需要的是清清白白。

这也是她后来选择“独卧青灯古佛旁”的人生归宿的一个出发点。她和宁国府断绝关系的理由也是“我也长大了”。人长大之后,必然会比幼时增添一些烦恼,如果说惜春年幼时的玩笑话“剃了头发做姑子”是模糊的意识,那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清晰明确。她的冷口冷心是伴随着年龄增长的。

比如智能儿“年岁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大观园中的丫头们也是“年岁大了知道了些人事”,迎春的丫头司棋也是“年岁大了”便和表哥偷情导致了绣春囊的出现。

惜春年岁越大,对宁国府的污浊也越恐惧,她害怕自己也被带累坏了,就好像尤三姐被柳湘莲退婚后,拔剑自刎以证清白一样。惜春通过这种决绝的“冷酷”来保存自己的清白。

惜春到最后的描述还是年龄尚小,但是这朵花来不及绽放就遁入空门。惜春的名字,“惜”与其说是惋惜春天,不如说是拒绝春天,对长大,对青春来临的断然放弃。

她的意识中,她需要春天,她对花红柳绿不屑。身边有贾珍敬那样的父亲对她不闻不问,有贾珍那样只顾自己高乐的哥哥,有贾蓉那样的侄子,有谁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内心深处的恐慌,她只好“把韶华打灭”在还没有认识人生之前,就彻底否定。

惜春的心冷口冷,心狠口狠实在是“只有那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宁国府扭曲的结果,她用拒绝的方式来掩饰她内心的恐惧。“不听菱歌听佛经”她想在佛门的清静孤独中安顿她的青春,但是“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林黛玉有洁癖,惜春何尝不是呢?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