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郭凤鸣作品丨老家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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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2月19日,是老家通渭碧玉唱大戏的日子,一般在18日就演上台戏。老家的大戏,一唱就是四天四夜,白天唱了晚上唱,连轴滚的秦腔。这不,离老家千里之外的我爸妈,在家里絮絮叨叨,显出了莫名的失落来。
秦腔是最古老的戏剧之一,也是老家人最喜欢的戏剧。其特点是用大锣大鼓,于冠冕堂皇之中,兼具中正和平之美。其唱腔主要有欢音和苦音。苦音是秦腔最醒目的标签,唱苦戏的演员用抽噎、哽咽、颤抖的哭音,诠释了悲痛凄哀的感情,不由人悲伤难过泪流成河。欢音是通过欢喜、明快的节奏烘托出热烈喜悦的情感,让人在捧腹大笑中泪花闪烁。秦腔的戏服万紫千红,大气典雅,考究又充满生活气息,剧中人物因身份、年龄、性别的不同着装迥异。老家的秦腔,最有记忆的是在一阵锣鼓喧天后,那一声或洪亮,或深厚、或沙哑、或尖厉的一吼,感觉是那样的淋漓酣畅,有灵魂出窍般的通透。那一声吼出了黄土地的厚重,吼出的了西北人的大气与豪爽。
唱戏的地点是河湾庙(今青阳寺)。提起河湾庙,它修建的年代久远又遥远。我爸今年八十六岁,在他小时候就有了河湾庙,还在那里上过私塾。我小时候河湾庙很破败,没有大门,只有朝西向的两个门墩,庙里北边有几间小屋,常年落锁,院子空荡荡的,唱戏的台子好像是临时搭的。后来经过多次修缮,拓宽了地界,建了南大门,有了正殿和偏殿,也请了神像。大殿北边的宝兰高铁穿千山越万水,带给黄土纵横的老家一丝现代气息。如今的河湾庙,以青阳寺蓝底金字,飞檐琉璃瓦,凸显庄严。正殿供奉泰山爷神像,传说农历三月二十八是泰山爷的生日,这里一直是香烟缭绕,纸灰飘忽,人们希冀着泰山爷赐平安,保吉祥。正殿的西侧是观音菩萨佛像,相传农历2月19日是观世音菩萨的生日。佛教中观音菩萨是慈悲和智慧的化身。其法力无边,有千眼,千手功能,可以救苦救难、送子送女、保佑平安、赐福消灾,因此在民间信仰度极高。再往西是山神爷神像,相传农历3月16日是山神爷的生日。对生活在山高坡陡,靠山吃饭的老家人来说,期望山神爷保佑平安、五谷丰登、家畜无恙的心情是迫切的。正殿的东边有间不大的偏殿,是我们郭氏家族供奉祖先的家神庙,它在郭氏族人心中的地位是神圣的。不管郭氏后人身居何处,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家神庙虔诚地跪拜上香。淳朴厚道的老家人明白,幸福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来打拼,神佛只是安放心灵的一种载体。老家唱戏的渊源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记得对待唱戏这件事是格外隆重而庄严。
每年唱大戏前,几乎家家都行动起来,有管事的,有管饭的,有牵头的,有跑腿的,有分配的,有执行的,有忙碌的,有清闲的。开戏后,戏场里更是非凡的热闹。戏台上,咚咚锵锵、锣鼓声声、唱念做打、生旦净丑、高亢婉约、英姿绰约,各领风骚。戏台下尽是晃动的后脑勺,摩肩接踵。像风吹麦浪般,左右摇摆,前仆后仰。整个河湾庙有唱的,有听的,有闹的,有静的,有抹眼泪的,有咧嘴笑的,有顽劣淘气的孩童,有一本正经的老人,有穿红的,有挂绿的,有打情的,有骂俏的,有短发的,有扎辫的,有手插裤兜的,有两手抱胸的,有抽旱烟的,有叼香烟的,有抖腿斜站的,有挺身笔直的,有垫脚尖的,有踩凳子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热热闹闹像一锅煮沸的八宝粥,神态各异,形态有别,但是对秦腔的喜爱是一致的。
我们家族和许多老家人一样,极其喜爱秦腔。我奶奶是标准三寸金莲小脚。那双缠过的小脚经常疼痛难忍,但是家到河湾庙一里的距离,奶奶拄着拐杖坚持去看戏。奶奶看戏会避开拥挤的人群,有时候在远离戏台的后方,有时候在左右侧。小时候我给奶奶扛着宽木板凳,她站在凳子上才能看到戏台上的演员。小脚奶奶站在板凳上看戏,我有点担心,围着凳子不敢离开。后来看奶奶站的很实落,表情又是那么专注,我也就去玩了。河湾庙的南边是牛谷河,那时候的河水总是黄澄澄的,我们在河边玩打水漂。牛谷河畔,有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子。有时候一石子能激出四五个水花,像盛开的喇叭花,特别好看。不过我在玩的间隙会跑去看奶奶,生怕奶奶有什么闪失。
我三爷爷那时候经常来我家。三奶奶去世早,三爷爷心情不好,有时说着话会嚎啕大哭,这时候我妈会说好听的话,做好吃的饭给三爷爷。我妈说的话,三爷爷爱听,原本伤感的三爷爷会像小孩一样咧开缺牙的嘴开心地笑,额头上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瓣。三爷爷说过:“家有三宝:鸡叫狗吠娃娃闹。”小时候我去本家和邻居家时注意观察,发现这三件宝几乎每家都有,于是坚信我老家有遍地的聚宝盆。那时候唱戏前有个程序,就是各村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辈会去“烧马”(指大祭) 。记得我妈说:“三爸,快给咱家上河湾庙“烧马”去……”三爷爷放下碗筷,擦擦嘴,乐呵呵地出了门。
总认为大人流泪是件尴尬的事,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是在秦腔苦戏面前,许多人会不由自主地眼眶湿润,甚至泪流满面,这时候绝对没有人笑话。之所以流泪是完全入戏了。我奶奶看苦情戏时,那个眼泪像小河一样流,奶奶脸上的皮肤细,一些毛细血管都能清楚地看到,奶奶的眼眶擦得通红,因为奶奶的伤感,小时候我不喜欢看戏。仅有一次例外,秦腔《周仁回府》里有一个折子戏,周仁在亡妻坟前的哭戏,这是我唯一记住的戏。《周仁回府》是著名的秦腔剧目之一。讲述的是明朝严嵩在位时,他干儿子严年因贪婪杜文学妻子的美貌,设计诬陷致杜流放,杜临行前杜将妻子托付给义弟周仁。后因杜的门客告密,无奈周妻扮嫂至严府,杀严不成自戕身亡。杜冤雪释归时,怒责周仁。满腹委屈的周仁有大段的哭戏,周仁的哭音像呜咽的流水,那种拉长的颤音,那种哀哀怨怨的哭腔,不由人泪水化作倾盆雨。记得第一次听到这种哽咽声时,我在河湾庙外玩耍,当时惊诧,震撼,旋即跑进庙里找着奶奶,我奶奶的眼泪哗哗地,我蹲在奶奶脚边,也稀里哗啦地掉眼泪。至今回想起那种感觉,心里抽的紧紧地。那个时候不甚明白剧中的原委,单纯是被演员精湛的演技所震颤。在尝过生活的苦辣酸甜后,仔细回味戏里戏外的人生。始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懂的生活背面的艰辛后,对那段戏理解的更为透彻,那份结义兄弟的承诺,那份似海弥深的夫妻情,义薄云天,情比金坚。
在我们家族中,对秦腔的喜好大有人在。原来不知道在矿务局上班的三爷爷家我二爸喜好秦腔。偶然看到二爸给秦腔伴奏拉二胡的一段视频,看他陶醉的表情,听着柔和饱满的二胡声,才知道二爸原来是那么的喜欢秦腔。二爷爷家我二爸,上大学工作成家都不在老家,但是并不妨碍热爱家乡的秦腔。因为热爱,曾经捐出多套戏服,积极挖掘老家碧玉关的悠久历史,为改变老家的落后面貌,一直在不辞辛劳地奔走呐喊着。我姐姐在上中学时,就扮演过某剧中公主一角色,姐姐扮演的公主优雅华贵,绚丽出尘。我堂弟象勤和妻子春香,因秦腔结缘,俩人在舞台上假戏真唱,月老牵线促成了良缘。闲暇时,各自吼一段秦腔,调剂着柴米油盐多彩的生活。
像我们家族一样,钟情于秦腔的,在老家枚不胜举。祖国的戏剧艺术星光灿烂,秦腔是其中的一颗璀璨的星辰。我爸妈移居外地已有些年头了,仍然热衷于听秦腔。每年老家唱戏的日子,我妈会记得特别清楚。平常的日子,虽然没有机会面对面看戏,但是一直有听秦腔。我爸爱听《三娘教子》,常常听的泪流不止。我妈爱听《薛平贵与王宝钏》《铡美案》,听的眼眶湿润。儿时的乡音让人返璞归真,也是最能触动心灵的妙音。或许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父母似乎更喜欢在戏台子前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种氛围是热烈和直接的,是享受视觉和精神的双重盛宴。露天的戏园子是父母温暖的回忆,也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殿堂。
此时我仿佛又听见了那悠扬婉转的二胡声,听见了老家唱戏的锣鼓声,听见了那声嘶力竭吼出来的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