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梅 ‖ 我的蔓草童年
幼时多病,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哭。姥姥去闺女家,看到我的样子,心酸。她说:“瘦得像个芦柴棒子,哭得快没气儿了......”于是裹巴裹巴把我抱回家养了.我爸在外地务工,妈跟着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一边受气一边种地,根本顾不上我。不认字的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是儿不死,是财不散”。果然,我福大命大,姥姥养了一只母鸡,每天能生出一只蛋来,她把这个鸡蛋和上一点面粉,放点酱油和葱花蒸熟了喂我。我枯瘦的小脸渐渐白胖起来,整个人有了生机,在这个小村庄开始了蔓草般疯长的童年。
记事的时候两个舅舅已成家,一个二姨坐着大马车嫁到了附近的镇子上,剩下一个小姨,每天用碱水给我洗头,怕头发里长出虱子。还梳各式各样的辫子,打扮我,带我一起上学。我坐在她旁边,懵懂地听台上的女教师讲课、看她的脸发呆。那脸比村里其他女人的脸好看、干净;还有一个老祖,是姥姥的公公,瘦老头儿,拄着拐棍,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朵花。姥爷很早就没有了,姥姥对这个公公确好,家里腌了一坛鸡蛋,每次吃饭只会蒸一个,让我给他送过去。这时的他就特别高兴,脸上的花开得更好了,拉着我的手,教我喊:“毛主席万岁!”吃饱了又喊我的乳名,我跑过去,坐在地上的小马扎上,托着腮,听他讲故事。“村里的南头庙以前死过一个小女孩,家里穷,她爹把她卖了祭神,走的时候有一只鞋子丢了,于是啊,有人在深夜路过那里,忽然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仔细听,哭的是:爹啊,鞋啊......”我听到这样的故事却不害怕,只觉得津津有味。于是缠着姥姥去南头庙听戏,就是村南的一座旧庙宇,外面有破旧的石雕,里面搭了一个戏台,看戏的人坐在下面,自己带着马扎和木凳,人多,乌烟瘴气。唱的是“孔雀东南飞”,我听不懂,只恍惚知道他们唱了一个故事:台上年老的丑女人欺负好看的年轻的儿媳妇,最后儿媳妇和儿子都变成了孔雀,一起飞走了。我又觉得有趣,原来人是可以变成孔雀的,变成孔雀就能到处飞,还比人好看。本来去那里是要听“爹啊鞋啊”的哭声,结果全忘了,只在夜里梦到自己可以飞,飞得不高,在庄稼地上飞来飞去,可以看到瓜棚,还有地里腆着肚皮的西瓜。
西瓜卖瓤,打瓜卖子儿,如果地里收成好,风调雨顺,就会卖个好价钱,是全家人的希望。于我,只知道西瓜比打瓜甜,打瓜虽然瓜子大,炒熟了粘乎乎地在嘴里打滑,嗑着费劲。瓜熟了要在地头搭一个棚,上面是简易的塑料布,可以遮雨,下面用木板搭个床,随便铺些破旧衣物,让看瓜的人有个地方待,偷瓜的人看到棚子也断了念想。我闹着跟表姐、表弟们去地里,一早起来用手背抹着眼睛瞌睡着走,看到西瓜才醒过盹来。它们胖滚滚的,绿色的肚皮上画着花纹,躲藏在挂着露水的肥硕的瓜秧里。像什么呢?对了,应该像--皮球。我忽然记起小姨的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你这样的小人儿应该上学前班,那里有皮球玩儿。”还用手比划了一个圆形。我于是对皮球充满了向往,它和西瓜是一样的吧。于是鸟雀般飞进了瓜地,低着头,猫着腰,在潮湿的地里趟来趟去。看到外表顺眼的,用手弹弹,听那个声响就知道是熟的还是生瓜蛋。熟的声音清脆,是薄透的,用手一拽,瓜就摘下来了,不费什么力气。生的就难了。偶尔听差了声音,一摘也知道生熟。用拇指的指甲在瓜上连着掐一道痕,再顺着那道痕用拳头一擂,“啪”得一声就打开了。脆沙瓤啊,赶紧把半个西瓜用双手一挒,西瓜的芯就在嘴边了。那是最甜的地方,吃了它有一种满足的踏实,剩下的胡乱再吃两口就扔了。这时,脸上全是西瓜的汁液,袖子一抹,脸干净了,袖子上结了硬硬的痂。
吃饱了就躺在瓜棚的小床上,三四个孩子挤在那里,有时会被挤下来,随便找个树荫躺下,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若干年后的我,依然保持了这样的睡眠习惯,脏的小旅馆、硬的木板床、铺块毯子在地下,躺下就着了。
吃的欲望仍然蔓草般疯长,撩拨的人心里难受。幸而时光是流淌的,不知不觉又到了草长莺飞的九月。秋分已过,寒露未临,正是吃蚂蚱的好时节。 蚂蚱又名蝗虫,成虫约五六厘米,以啃食玉米,小麦的芽孢为生,是庄稼的一大天敌,却是我解谗的好东西。它长着四只前腿,两只后腿,一双翅膀,既能爬,又能蹦还能飞。身上的颜色和草地是一样的,感觉异常灵敏,徒手去抓很不容易。吃的欲望激发了聪明才智,我做了一只简易的捕捉蚂蚱的工具。用硬的铁丝圈成一个环,直径大约两公分,大了小了都不顺手。隔年的纱窗布蒙在环上,再用粗线密密麻麻地缝结实,最后把这类似笊篱的东西固定在一根长约一米左右的竹竿上就成了。装蚂蚱的家什不用准备,漫洼遍野都是。拽一根狗尾巴草,把捉来的蚂蚱糖葫芦一样穿起来就行。
玉米和小麦地的交界处蚂蚱最多,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它们不仅谗而且懒,变换口味时图个方便。它们喜欢灿烂的阳光,吃饱以后常在堤坡向阳的一面产卵,这是捕捉它们的最好时机。远远看到蚂蚱伏到地上,一定别出声,大气也别喘,稳稳的用“小笊篱”一覆,将它罩在底下。走到跟前,一手按住纱绷,一手进去掏出蚂蚱。这时要注意,它的尾巴正陷进泥里产卵,一定要轻轻地抽出来,否则卵陷进泥里就可惜了,它的味道十分鲜美。捉到蚂蚱就顺手把它的前腿和翅膀拽掉,后腿比较粗壮,有肉,舍不得拽。
回家啦,拎着一串串的蚂蚱,仿佛得胜而归的将军,两只粗黑的辫子在风里飘曳。淡薄的暮色里,依稀看到姥姥站在静寂的村口张望,她穿着月白的对襟衫子,声音清晰明亮地响起:丫儿,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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