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崇赵孟頫,而有人大批特批赵氏,为何?

在中国传统思想非常重视人品,无论是儒家文化还是道家文化都注重人品。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书法艺术的品评,往往也和人品联系在一起。如书法史上书法品评价,从儒家思想出发非常重视人品,从道家思想的出发也同样重视人品。

明代项穆《书法雅言》说:“人正则书正。”

南宋姜夔《续书谱》也说:“风神者,一须人品高。”

王珣《伯远帖》

多数人都认为人品会影响到书法的境界,因此人品也成为欣赏者参考的对象,论调似乎是一致的。其实我们仔细分析一下,意思并不相同,因为对“人品”所给出的内涵不相同,出发点也不尽相同。项穆所说的“人品”是指一般道德标准的人格,而姜夔所了解的“人品”并非是一般社会道德标准的人格,事实上已经超越,洒脱飘逸、游于物外的人格,似乎与魏晋人的超脱相似。

初唐书家中,虞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诸人,在人格上都受到但是人们的崇敬,但由于他们是唐楷书法的代表,书法太过于追求严整的法度,因此项穆和姜夔对他们都有微词。

项穆说:第唐贤求之筋力轨度,其过也严而谨矣。(《书法雅言·书统》)

姜夔说: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晋人飘逸之气。(《续书谱·真书》)

作为书法品评他们都极推崇晋人,项穆所以把王羲之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推崇不知与唐太宗把王羲之推到“书圣”的地位有没有关系。那姜夔这种推崇有没一个衡量标准呢?有,有儒家和到道家两种衡量方法,一种就是“中和”,一种是“飘逸”。“中和”是一儒家思想观念;而“飘逸”是道家观念,如姜夔赞美钟繇和王羲之的飘逸风格。

王羲之《平安帖》

“飘逸”是晋人追求的理想人格,这应该与当时的社会文化风尚息息相关。如在《世说新语》里描写这飘逸品格的词句子不胜举,什么“放浪形骸”、“旷达”、“清远”、“狂放”、“洒脱”等等……这些都是指超越普通的道德标准范围,是游心于精神世界的。

所谓“高”、“远”、“超”、“脱”是远离人间烟火,几乎是脱离了社会,那种文人生活。“放浪”是任性自然,不同于“个性”,非性格写照,是道家所讲的“天性”。讲到“个性”,我们会想到“个性倔强”“不屈不挠”“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个性和外界有一种对抗性。“天性”是指“顺应自然”“任性率真”,个体和外界两不相害的态度,所谓“世与我而相遗”,“遗世而独立”,“聊乘化以归尽”。能反映这样一种任性自然人品的书法,姜夔给出一种说法“飘逸之气”。

虽然儒家思想的书评家和道家思想的书评家同样承认人品决定书品,但儒、道两家所谓的人品和书品不是同类的概念,甚至相反,一边所推崇的往往正是另一边所贬弃的。

清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说:唐人之书法严而力果,然韵趣小减矣!

“法严而力果”和“韵趣”代表两种不同思想不同的生活态度。“法严而力果”乃要使作品符合于个客观标准,创作是一严肃的工作,带有浓厚道德意味;“韵趣”则追求主观自由表现,创作时有一种恬然怡然的情致。用现代的浅近的话说,一是紧张的,一是放松的,两者异趣,甚至有着矛盾,不可能存在于同一的作品里。

明谢肇淛在《五杂俎》里批评颜真卿:颜书虽庄重,而痴肥无复俊宕之致,李后主所谓叉手并脚田舍汉,虽似太过,而亦深中其病矣。《祭侄文》既草草,而天然之姿亦乏,不知后人同声赞叹何故?此所谓耳食者,可笑!

这里所谓“俊宕”“天然之姿”,就是姜夔的“潇散”。用这些形容词去评述颜书,就像是要求一株千年老松,同时具有风竹的婀娜一样,可能吗?

赵孟頫《秋深帖》

品评书家的书风,因人而异。就像有人推崇赵孟頫,而有人大批特批赵氏一样。

清初冯班《钝吟书要》则指出:鲁公书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米元章以为恶俗,妄也,欺人之谈也。

冯班从儒家论点出发肯定颜书,那一定肯定颜真卿那符合儒家观念的中正敦厚的人性。出现这分歧原因是文化思想和哲学观点的不同。

董其昌行,书白羽扇赋

还有如品评董其昌。历史上评判董其昌多数是从道家观念出发,因为董是典型的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包括其书画风格。

在康有为的笔下这样评述,《广艺舟双楫·体变》:香光俊骨逸韵,有足多者,然局束如辕下驹,蹇怯如三日新妇,以之代统,仅能如晋元宋高之偏安江左,不失旧物而已。

《广艺舟双楫·行书》:若董香光虽负盛名,然如休粮道士,神气寒俭若遇大将,整军厉武,壁垒摩天,雄旗变色者,必裹足不敢下山矣。

但康有为两种观念似乎有些矛盾,一方面承认董字的“俊骨逸韵,有足多者”,一方面又强调力量,有表里不一之嫌。清包世臣称董其昌“简淡”,并特别提醒学者不要因简淡而成凋疏:

在《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这样说“道苏(轼)须汰烂漫,由董宜避凋疏。”

局部

作为品评,不能有偏爱的态度,一旦有了偏爱,就拧巴了,那么就产生打不完的争论官司。

清代梁巘在他的《评书帖》里有这样的话:学书尚风韵,多宗智永、虞世南、褚遂良诸家;尚沉著,多宗欧阳询、李邕、徐浩、颜真卿、柳公权张从申、苏灵芝诸家。

学欧病颜肥,学颜病欧瘦,学米病赵俗,学董病米纵。

梁巘认为,若偏爱一种书风,则对别一种书风就会有成见。他还指出,一种书风发展到极端,发生流弊,便会引起反动,于是产生新风格而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梁巘则以辩证眼光来说明历代书法变迁和发展规律:

晋书神韵潇洒,而流弊则轻散;唐贤矫之以法,整齐严谨,而流弊则拘苦;宋人思脱唐习,造意运笔纵横有馀,而韵不及晋,法不逮唐;元明厌宋之放轶,尚慕晋轨,然世代既降,风骨稍弱。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思想观点不同,书法的品评出发点不同,就有截然不同的观点,在中国书法批评史上这类不乏其人,作为读者要以辩证的思想去阅读理解,观点过于偏颇会走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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