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和尚出家因缘及师承考辨

大生 2017-11-20 14:19:11

文/大生

一、担当和尚生平

公元1644年,干支纪年为“甲申”。这一年,世逢多变。

年初,李自成称帝,jian*guo大顺;农历三月十九日,崇祯皇帝煤山自缢,明朝灭亡;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续祚南明,年号弘光;九月,清廷迁都北京,顺治即帝位;十月,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

豪强蜂起,混战不断。tu*sha与反抗、攻伐与防守,百姓死伤无数。后来的士大夫说到这次乾坤巨变的时候,往往称之为“甲申之难”或者“甲申tian变”。

当时,释担当五十二岁,他还没有出家,名叫唐泰。

唐泰字大来,出生在云南晋宁一个仕宦之家。高祖、祖父、父亲三辈都能诗文,诗作合辑为《绍箕堂集》。唐泰少年时期,曾随父宦游金陵、临洮数年。十九岁后至三十三岁,基本都在云南度过。

三十三岁时,唐泰受荐入礼部面试。不第后,游览吴楚各地,并跟随董其昌学画、李维桢学诗,一时交游广泛,中峰苍雪法师、陈继儒、李本宁,都成为他的朋友,与之往来唱和。

明朝商品经济繁荣,晚期崇奢观念充斥朝野。宦官和东林党水火般的争斗,外敌的环伺,加之物质的丰富,共同促成晚明的特殊文化现象:佛、儒、道三家思想,比起以前,明显不足;最大的特征,反而是士大夫、名僧高道身上的文人气和名士气,所谓“世衰而文人文化盛”(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就是在这样一种纸醉金迷、表层富饶的环境中,唐泰度过了青少年时期。

三十九岁,唐泰回家奉母,此后一直在云南生活。期间写诗、画画、交游,被时人称为“云中一鹤”(钱士晋语)。徐霞客入滇,唐泰热情招待,还赠给钱物,《徐霞客游记》中对其称誉有加。

甲申guo变后三年(1647),唐泰从云南水目山无住禅师座下披剃,法名普荷,号担当。自此,中国艺术史上少了一位风流才子,多了一名诗书画僧(以下皆称担当)。

担当和尚像

二、担当和尚出家原因初探

关于担当出家的直接原因,一直都不甚清晰。在当时,人们替他写传记的时候,就已经“皆讳之”,或草草带过,或避而不谈。

如冯再来《担当大师塔铭》中记载:“中原寇盗蜂起,(担当)知明祚将尽,复修出世之志。”杜瑞连《担当行旅图立幅论》中说:“(担当)回滇未几,闻中原乱,遂䉜发从无住禅师受戒律。”担当出家后,则“师不避客,报谒如常礼,唯绝口不及世事”。

数百年后的我们,看到这些材料的第一印象是明朝灭亡,担当报国无门,守节故君,遂厕身禅门;为避免清廷迫害,只好藏身匿迹,对过往事绝口不谈,以至人们给他立传的时候,都语焉不详。这样,担当“遗民僧”的身份,确立无疑,如陈垣先生《明季滇黔佛教考》便将之列为“遗民之逃禅”条。人们进而由此角度,去理解担当的诗歌和艺术。

不过稽览文献发现,担当出家的原因,似乎不止于此,并疑点重重。

孙人龙在《题像记》中,提及该问题时,说:“明祚将亡,(担当)慨然欲有所建树,而事与愿违。”

此处说得很是隐晦。据这则材料看,担当在出家前还打算“有所建树”,只是“事与愿违”。那么,这里究竟说的是什么事呢?

据明清史料笔记,钩沉检索,略知其大概。简述如下:

崇祯自缢于煤山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是为弘光帝,继续艰难地延续明祚。此即我们常说的南明小朝廷。

当时镇守云南的最高官员,就是黔国公沐天波,也就是武侠小说里沐王府的最后一位“沐王”。

由于张献忠在四川,靠近云贵,沐天波担心张献忠的大西军会侵犯黔滇,遂商议征调军队早做准备,并派出武定李大贽到滇川边境防守。

没想到所派非人,李大贽贪墨,反而激起汉滇军民关系紧张。武定土司吴必奎声言:“朱皇帝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沐国公?”便举兵反抗。

于是,沐天波只好号召各地土司前来平乱。

吴必奎之luan很快就被平息。但是前来参加平pan的安南土司沙定洲,却想趁乱渔利,夺取云南zhengquan。凭借祖辈的忠诚,沙定洲换取了沐天波的信任,平乱后一直待在省府昆明不走。三个月后(1645年12月),沙定洲假借辞行之名,突然发动zheng*bian。

这件事,在计六奇《明季南略》中记载道:“沙定洲驱沐天波,踞会城。杀士绅,胁巡抚为之书,请代沐氏镇滇。”

对于朋友的突然发难,沐天波始料未及,仓皇逃至楚雄踞守,其母亲、妻子、兄弟在内的沐王府眷属,均被杀害。

qibing必有谋士,而沙定洲背后的谋士,这场zheng*bian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当时还是俗家身份的唐泰!“贡生唐泰实为谋主。唐泰者,即释普荷,所称担当和尚者也。”(计六奇《明季南略》)

第二年(1646),除楚雄外,沙定洲的势力几乎遍及云南,在攻打云南各地的过程中,还屠了大理和蒙化二城。

1647年春(顺治四年,南明永历元年),大西军南下云南,首领孙可望出于舆论需要,以“替黔国公沐天波复仇”的名义,大败沙定洲。沙定洲败逃阿迷城。于是沐天波重回昆明,泄愤报仇,格杀了数千名曾经依附沙定洲的士人。

担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逃离昆明,“往水目山,从无住禅师座下剃染”。

如此,担当出家的直接原因,更多的,可能是参与沙定洲起兵失败后不得已的避祸之举。

赵藩《鹪巢识小录》说:“担公振奇好事,妄翼沙定洲者,依其兵力,或能代沐氏以扶明社,而不知沙非其人也……剃发为僧,盖明祚之后,既已绝望,乃遂空门一往。”

赵藩虽然记载了这件事,但是为担当举事,从道义层面找了个理由——因为沐氏差劲,就要起兵代之,然后再去辅佐南明朝廷。这恐怕也是“为尊者讳”的溢美之词。

沐氏自明朝初年起,留守云南,防范边陲二百多年。弘光帝赴国后,沐天波继续效忠南明,同清军作战。他在滇黔威望素高,保护永历帝入滇,追随永历帝入缅,最后在缅甸咒水之难中,反抗致死。那么,说沐天波缺乏能力和忠诚度,所以要取而代之,再去辅佐明室,显然不够合理。

在当时的情况下,沙定洲起兵的最大可能,就是想在中原鼎沸之时,趁机割据,独霸一方。作为“振奇好事”的担当,极有可能像历史上无数军阀身边的谋士一样,想通过“辅佐明公”来实现自己的伟大抱负。

只是举兵失败,不得已逃禅避祸。所以,这恐怕也是担当后来绝口不提时政、不谈身世的重要原因。至于他出家后,“遍向故人索从前所作画,署'大来’款者焚之”,也应是避免沐天波的报复,保护自己和朋友的做法。

担当和尚画作(局部)

三、 担当和尚佛学师承考辨

康熙七年(1668),担当七十六岁。他在自己的诗集《橛庵草·自序》中说:“前名普荷从戒师无住,遵戒而不嗣法也。今名通荷,从先师云门,嗣法而遵正眼。”

这一段,可看作是担当对自己师承的总结概述。后世碑铭塔记、灯录年谱,乃至研究担当者,多采用此说。

冯再来撰写的《担当禅师塔铭》中就写道:“(担当)至会稽,参云门湛然禅师于显圣寺中,觌面相承,授以禅旨。”

陈垣先生《明季滇黔佛教考》、方树梅先生《担当年谱》中,均从此说。唯《新续高僧传》上记载有误,“从无住祝发后,复参湛然”。将先后顺序倒置了。陈垣先生已有勘误。

方树梅先生《担当年谱》中,记载尤详。和担当师承有关的条目,悉列如下:

天启六年丙寅(1626),师在白门。秋,师与苍雪大师游虎丘,有诗。

崇祯三年庚午(1630),师至会稽,参谒湛然云门禅师于显圣寺。受戒,名通荷。嗣法而遵正眼。

顺治四年丁亥(1647),师往水目山,从无住禅师剃染,遵戒而不嗣法。

据以上资料可知,目前通行的说法是:

担当早年游历的时候,在会稽显圣寺参拜了云门湛然禅师,并且嗣法、“面受禅旨”;只因老母健在,未能出家;后来在云南无住禅师座下剃度,法名“普荷”,但仅仅是“遵戒而不受法”;担当延续的还是云门湛然禅师的法脉,只是关山相阻,不能再去会稽亲自谒见,只好“遥嗣云门”,并改名“通荷”。

但是,细核史料会发现,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真相可能是,担当连云门湛然禅师本人都没见过,更别说“面受禅旨”“嗣法”了。云门湛然圆澄禅师,是明末著名大禅师,为曹洞宗云门系的开山宗师,主要活动在浙江一带。据《会稽云门湛然圆澄禅师行状》的记录,湛然圆澄禅师生于1561年(嘉靖辛酉),住世六十有六,示灭于1626年(天启六年丙寅)。“门人迎全身至显圣寺,龛三年,塔于寺南钵盂山之阴”,即湛然圆澄禅师圆寂后,封龛三年,1629年开龛,葬遗骨于显圣寺。

而《担当年谱》中记载,担当参谒湛然圆澄禅师于会稽显圣寺,是在崇祯三年(1630)。这时候,湛然圆澄禅师已经圆寂四年,骨塔也建成近一年了。那么,担当怎么可能面谒湛然禅师呢?他参谒的,只可能是骨塔,而非禅师本人。

湛然禅师有《语录》八卷,弟子明凡录、丁元公、祁骏佳编,收入《卍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三十一套,凡语录、开示、诗文酬唱、嗣法弟子等等,皆收录在内。如果时为名士的担当真的参谒过湛然禅师,应有诗歌酬唱或者禅师的法语嘱咐。但遍检《湛然禅师语录》,并未发现这方面的信息。

法门的延嗣,是宗门大事。故而《湛然澄禅师行状》中,还详细列举了湛然禅师的付法弟子。其中有“指南明彻、麦浪明怀、石雨明方、三宜明盂、尔密明澓、昙茂李黄叶、具足明有、瑞白明雪、无学能幻”等禅师,还有一名居士“雁田柳浈”,也是付法弟子;从湛然禅师座下参学的,有“天倪明闻、香幢明海、柱石明梁”等,均未见担当之名。如果真如《担当年谱》等所说,担当“面受禅旨、嗣法而遵正眼”,不可能不被记录其中。

当然,担当有可能属于《行状》中所说的“其余印心者,林下水边,继起未艾;洞上逆流,xxxx”的一类。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另,有没有可能担当确实面谒了湛然禅师,只是《担当年谱》记载错误呢?毕竟,担当去南京参加礼部面试,是在1625年,而湛然禅师圆寂于1626年。起码有一年的时间,两人可能有交集。

实际上,这种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1625和1626两年,担当主要活动在南京地区,除了准备礼部面试之外,他还执弟子礼,向董其昌学画,向李维桢学诗。只有在1626年秋天,他同苍雪法师一起游虎丘。虎丘在杭州,距离会稽较近,经由苍雪法师的引荐,担当极有可能趁此时机拜谒湛然圆澄禅师。

苍雪法师,即明末著名的中峰苍雪读彻和尚,诗、书、画三绝,其中诗歌造诣最高,被王渔洋称为“明代三百年来第一诗僧”。苍雪法师是云南人,和担当多有唱和。

但是苍雪法师的年谱中,并没有提及1626年秋天拜会过湛然圆澄禅师;翻索两位禅师的语录、文集,也没有互相交往、酬唱的记录。这年冬天,湛然禅师就圆寂了。可见,在1626年,担当和苍雪法师游虎丘之际,去拜会湛然禅师的可能性,几乎也是没有的。

综上所述,《担当年谱》中记载,1630年,担当参谒云门湛然圆澄禅师,面受禅旨,得其法脉,是绝对不可能的;在云门湛然禅师生前,二人没有相见的机缘。最有可能的是,1630年,担当游览会稽,到显圣寺参拜过云门湛然禅师的骨塔。

担当尊仰湛然禅师的禅风,数十年之后出家,遂“私淑”湛然禅师,“遥嗣”法脉。

担当和尚画作

四、关于遥领法嗣

实际上,担当并非刚一出家,就立刻“遥嗣云门湛然”的。

关于他遥嗣湛然禅师的事,“前名普荷从戒师无住,遵戒而不嗣法也。今名通荷,从先师云门,嗣法而遵正眼”这段话,是他在七十六岁那年,为编订的诗集《橛庵草》所作的序而写的。

此前可查的是,在《罔措斋联语》的序中,他的落款依旧是“普荷”,时年七十三岁。

可知,最早也是他在七十三岁以后,才开始宣称他嗣法湛然禅师。至七十六岁《橛庵草》编订,他在序中,便明确了这个身份,正式对外表明更改门庭,嗣法于云门湛然禅师,更名“通荷”。

想来担当最初祝发,乃是不得已避祸之举,所以,实在谈不上“嗣法不嗣法”的问题。就无住禅师受戒,只是权宜之计。

这时候的担当,名士风范依旧,才高气傲,不轻许人,甚至想要东山再起。他怎么可能侍奉在师父身边,参禅求法呢?他需要僧人身份的庇护,但是又不能受师门约束,这是文人学佛的通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剃度之后,远避他处,过着名士气十足的僧人生活。实际上也是如此。查阅年谱传记,这时候的担当依旧是写诗、画画、交游,所不同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

但是,担当入宗门日久,便逐渐认同了自己的禅师身份,行动举止,则俨然长老尊宿。正如全祖望所说的,“当其始也,容身无所,有所激而逃之。及其久而忘之,登堂说法,渐且失其故我”(《鲒崎亭集·二十七·周思南传》)。这从他晚年的题跋、序文等,均可看出。他虽时有“君不见,撑天拄地唯气节,丈夫临难当自决”那样的豪迈之作(《写韵楼歌》),也被人们称为“侠僧”,但畅谈佛理、蕴化禅机的诗作、对联、书画,也常常见诸笔端,如《罔措斋联语》。

担当生前就编辑自己的诗作,主要有《翛园集》和《橛庵草》。以出家为界,《翛园集》是出家前的作品。出家后的诗作都被收入《橛庵草》中。《橛庵草》编辑完成之时,担当已经七十六岁,正常人都会考虑身后的事。担当对《橛庵草》相当看重,诗作的遴选、作序都由他自己亲自完成。他知道这是要广布天下、流传后世的。因此,作为尊宿的老禅师,不得不正式面对自己法脉师承的问题了。

故而,他借《橛庵草》刊布之机,对当年拜谒骨塔之事,略作增益,正式宣称,自己“嗣法先师云门湛然禅师,更名通荷”,摇身一变,成为云门湛然圆澄禅师座下得法弟子、曹洞后人。

担当“嗣法”湛然禅师,类似我们常说的“私淑”。孟子说:“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此后,人们就把敬仰某位古人,不能亲自师从,却又单方面拜师的行为,称作“私淑”。私淑的现象,在士林中时常有之,但是在讲究传承、传灯的宗门内,却比较少见。如果某位禅师明明有师父,甚至“得法”于其师,但却号称私淑另一高僧,这等于不承认自己师父的恩情,是背叛师门,属于严重“忘恩负义”的行为。

可是,不同于古代高僧大德“宁可将身下地狱,不拿佛法做人情”的认真态度,以及“见过于师,方可传授”的选择传人的谨慎,明末禅门衰弱,“付法”“印可”往往已徒具形式,变成发展宗派势力的手段;而年轻的禅师想要立足,也必须先获得前辈的“付法”“首肯”。这样一来,宗门师徒的关系,就少了点佛法的纯粹,多了些世俗的纠葛,“师父”也不再那么神圣(参见《中国佛教思想史·第三卷·宋元明清佛教》)。

于是,有些志高才大的僧人,一方面举目左右,皆不足钦佩以为师;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遵循宗门戒律、世俗规范。两难之下,只好暂投于某名僧座下,获得宗门法脉继承权;等稳定地位之后,再弘法立说。所以在明末禅门中,改投门庭、遥嗣他师、私淑古人的现象,屡见不鲜。最为著名的一例,是密云圆悟和汉月法藏的“僧诤”。

汉月法藏在获得密云圆悟的付法之后,便著《五宗元》,阐畅其见。并说自己真正的师父其实是唐代临济义玄大师;契悟是从元代高峰原妙法师的《语录》开始,而最终在宋代觉范惠洪禅师的《临济宗旨》下印证,所谓“奉高峰大师为印心,觉范大师为印法”。这样,他虽然只是从密云圆悟法师这里接受法统,但是这只是获得世俗资格,无奈从权的规矩而已。如此一来,密云圆悟当然不愿意了,大骂弟子忘恩负义,以至于引起明末清初最著名的一场僧诤,许多人都卷了进来(见陈垣《清初僧诤记》)。

此事可证,在明末的宗门之中,就近受戒,但是内心遥嗣某高僧的现象,还是有不少的。或许就在这样的风气鼓励下,尽管担当没有参谒湛然禅师本人,而只是祭拜了骨塔,但是依旧可以宣称“遥嗣云门湛然”,也就不足为怪了。

担当和尚书法

五、担当和尚的“遗民僧”身份分析

当一个名词被通用、被标签化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模糊了名词所属概念个体的差异,比如“遗民”和“遗民僧”。

由于遗民们的生活状态、思想境界都大不相同,把所有拒不降清,由清入明的士大夫,统以“遗民”称之,自然抹杀了个体差异。更应注意的是,时代流风所至,人们往往从众从俗。明清易代,确实有不少真正的遗民,但是一旦形成风潮,就意味着有许多滥竽充数的人,也自我标榜“遗民身份”,混迹其中。傅山是典型的遗民,但是他讽刺时风道:“高尚名归义士羞,只缘人见彼王侯。钩除巢许严陵老,隐逸真堪塞九州。”拒绝和其他“高尚的遗民”并称。如此,在明清遗民分析的时候,就不得不仔细区别对待。

担当由明入清,祖上为明朝官宦,自己也是贡生,还去南京应试,交往多为仕明遗老,最后以名士身份逃身禅门。称其为遗民僧,也算合理。

不过,一如前文所说,担当的遗民僧属性,也是具有自身特点的。

担当在南京不第之后,回云南侍奉老母,此后绝意仕途,并没有再出任明朝的官员。而且云南地处边陲,远离政治中心(南明永历帝逃往云南,使得滇黔成为南明政治核心,已经是后来的事,那时候担当已经出家),和两京江浙等抗清前线不一样,人们的反清情绪也有不同。故而从政治经历而言,相比身为明朝宗室的八大山人,参加南明反清战争的髡残、弘仁,身处政治核心的方以智、吕留良、屈大均、熊开元等几位标准的“遗民僧”,担当就显得不那么“遗民”了,他的遗民感情应该没有那么强烈。

比如前文说到的僧诤。这场僧诤发展到后来,成为新旧势力的争辩,许多遗民都参与其中。木陈道忞禅师,入宫为清世祖顺治说法,“甚受赏识”,这在遗民看来,肯定与自身是水火不容的。然而,担当对木陈道忞却推崇备至。在《拈花颂》百咏序中,他说:“玉林、木陈二国师,眼正道尊,节高养静,维持灵山一脉,护国福民,倚欤盛哉!”

这段提到的玉林通琇禅师,被顺治帝封为国师,民间传说顺治出家,就是玉林禅师的弟子行森给剃度的。玉林通琇和木陈道忞,都是主张附顺清廷的僧人。担当对他二人推崇备至,或许与他晚年学佛而抱有超然物外的思想有关,也可能和他仇清情绪本来就不重有关。

况如前文所说,担当出家的直接原因,是沙定洲举兵失败,逃避沐天波的复仇,这与因明朝覆亡、清廷逼迫而出家,也大有不同。

1654年(顺治十一年、永历八年),南明著名抗清名臣钱邦芑祝发为僧,号大错和尚,门人随同出家者有十一人。未几重新出山抗清。顺治十六年,永历帝被害,清兵搜捕钱邦芑,他复入云南鸡足山重新为僧,开始编纂《鸡足山志》。

比较巧的是,当时担当也在鸡足山。担当与大错和尚年岁相当,且均有诗名,两人同为“遗民僧”。其他遗民僧相见,大多“把酒纵谈往事,眼前依旧青山。云中帝子何在,几次招魂未还”(迟光启句),甚至“苦痛流涕”。但是大错和尚却在《鸡足山四友记》中,说到“独来滇南三载,求一共语者不可得”,《大错文集》中,也没有与担当酬唱的诗歌。后人以为大错和尚狂妄,实际上,这恐怕不仅是狂妄,更多可能是大错和尚认为彼此本不是同行之人罢了——出家原因不同,遗民原因不同。

六、小结

至此,关于担当和尚的一些问题逐渐清晰起来。总结如下:

担当早年游览中原,后来归居云南。时值乱世,欲协助沙定洲起兵举事、雄踞一方,兵败后,避祸投身禅门,从无住禅师座下受戒。晚年增益当年经历,假称面受禅旨,遥嗣云门湛然禅师。他算不得十分严格的遗民僧;受时风影响,诗书画禅之外,亦以侠僧名之,为一时所重。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