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议大夫倪公传

中议大夫倪公传

礼部侍郎钱陈群

倪象恺史料（七）

倪公讳象恺，字赞衡，号方山。其先江南人，明初由豫章入蜀，卜居威远，世袭簪缨，渊源有自。公生而颖异，双瞳射人。甫授书，日诵万言。继于经史百家，无不佔毕编缀。凡古今孝子、忠臣及名臣治绩，輙能语其要。逮成童，即寻绎洛闽诸子书，穷性道之原，务求有得于己，固非徒博闻强记，掞藻摛华，为举业地也。弱冠补弟子员，其明年乙酉（康熙四十四年，1705）登贤书，益肆力于古，尝谓：“韩昌黎文，读之增士夫气魄；韦苏州诗，简淡静穆，可以清心寡欲。”尤笃于孺慕，事父母先意承志，就养无方。且友爱性成，其季叔祖，死已就窀，卜兆不吉，则迁而葬之其祖之侧。壬辰（康熙五十一年，1712）丁中宪大夫养蒙公忧，哀毁成礼，水浆不入者数日。宗族乡党间，至今犹脍炙于口。既除丧，追念先型，欲继序其皇之，凡进德而广业者，无所不用其极矣。

雍正癸卯（1723）即铨选福建罗源令。时县事久驰，讼烦盗兴，民间积欠至十余年，公下车亲入里社，察其虚实，导之急公，而第以月日。其贫甚与孤寡者，则捐钱而代为之偿。日暮或止宿村庄，有就讼者即听之，率以为常。罗人感其德，不数月逋赋毕输。复念穷簷绌于生计，给牛种以劝耕，设义学以课读，于是盗息讼衰。及署福清、长泰诸县，咸多善政。中丞荐其贤能，特擢江西南安郡守。公以太守之责，宜正己率属，敦化养民，又不得与县令等，凡事皆从大体，整纲飭纪，激浊扬清，吏治修而风化一新。署吉安时，有万安民率众罢市，武弁将以兵往，公力止之，驰骑至县，晓以利害，群从窜伏，仅执首恶，按律以徇，全活者无算。一时循声籍甚。戊申（1728）秋，以陈太恭人忧归里。

适有闽之台湾需人，其地孤悬海外，新丽版图，番性梗顽，不通教化，又山箐绵亘，直达外夷，抚驭不当，便邀结生番，变起不测，非其人不能任。己酉（1729）奉旨调补台湾府，往任守制。公治台比内陆加严。有戍卒夜变围台营，闻公往即散去，而布德积诚，以抚番民为亟亟。悯海外税额之重，请减以甦民困。濬四邑水利灌溉，以资清船政之贻累。懲书役之病民，设立学校，俾番社子弟，亦得沐浴教化，故虽僬侥之族，皆知爱戴。辛亥（1731）升台湾道。原总戎王某，推升提督。新任总兵某，公见其昏懦无能，奏留王某协理戎务。会新任，某巡边，纵下虐番，番人蠢动围之于彰，提督王往援，亦被阻不得前。公率兵民拔王某以出，回兵袭之，彰围解。公知番志变，急令职木城。忽夜番众来攻，城中火，公察其有内应，得二人置之法，番闻之遂潜遁。越数日，生番助乱，蜂屯蚁聚冲突西北。公以民壮四十人守西门，某总兵统卒一千驻北门，贼覘知西单弱，併力以攻，焚木城，海风复大作，延烧民舍，势危甚。公救焚拯伤，相机据守，从火隙中发炮击贼，贼少退，遂启门击之，截杀数十人，贼骇走。而某总兵者，望见烟尘，惧其北攻也，弃旗鼓以逸。贼侦知官兵怯，复围城，相持三日夕。时提督留镇边疆，未便移驻，公密飭千总率民壮一千三百人来援，内外夹击，贼溃败。公谓：以兵民嘗番，不如以番剿番。乃阴察熟番之强梁桀黠者，结以信义，又募擒捕以相赎罪。番素德公，下令如流水，遂相猜异，因诱得渠魁歼之，投诚者众。生番畏威亦返巢窝矣。忌功者从而媒孽之。虽诖吏议暂解绶，仍荷圣主矜全，旋发直隶以知府用。

乾隆元年（1736）丙辰暑清河道，接补保定府知府。时制军宫保李公，以果敢严毅闻，属吏或惕息听命，公秉性刚方，不稍委屈，李虽忌其以直形己，而不能与公争。继见捕蝗赈饥各有良法，又捐修莲池书院及四门义学，爱民劝士皆能人所难能，乃益敬其德重其才，遂以操守清廉卓荐焉。庚申（1740）补升长芦盐运使。比蒞任，整理盐务，釐剔积弊，斥去浮靡，而以恤商灶。崇节俭，为主所余廉俸，创立玉成文社。置供费，择士之力学者入社，而亲任其训课。一时人才蔚起，辛酉（1741）获雋者九人。是年承温纶，奖以忠厚，爰镌二字于额，以传训子孙。乾隆八年（1743）直省暑疫盛行，天津民填于沟壑者，不可胜计，公施棺以敛暴骸，至购木且尽。歳偶旱，设坛祷雨，匍匐于炎风烈日之中，积劳成疮。迨病剧，乃乞假一年，回籍调治。雇未尝思安引退也。公隶仕版二十一年，任鹾使四载，及归装载道，箱皮萧条，长途之费，质衣以给，亦可想见其为人矣。甲子（乾隆九年，1744）秋抵里，病亦瘳。日与故旧往还。歳一週，至易簀之日，犹饮于邻家，薄暮方归，湛然而逝，年六十一歳。

生平严气正性，与人交似落落寡合，至道谊孚洽，则恳切详勉，久而弥笃。或遇人履艰阨，则尽力营救。遇事可否，即势居上游，必敷陈忠告，不惮再三。见人过辄，面加谯让，既改随豁然消释。在任时，尝以事按一豪右，其人索权贵人书来嘱，公无所瞻徇，即治之如律，而载獄词以覆。他类多如此，赋性淡泊，自奉如寒素，而轻财乐施。族党乡邻，咸多瞻助，而尤于故旧。死生孤寡，力为抚恤。甚至信而见疑，反遭齮龁，及彼势穷力竭，仍周济之如初，不留纖芥。任保定及长芦时，乡人北上者，恆赖其周全。更乐造就人才，凡士之贫乏不能自持者，胥荷栽培。及闻乘箕，无远近皆咨嗟出涕。旧治士民，各呈请崇祀，以誌不忘。

陈群曰：倪公以阀阅世胄，出而事主，纘戎先绪，贻令名必果，故区区靖献之忱，独邀人主垂察，史册所罕见也。闻其奏，对曰：“忠厚二字，禀承于祖父”，其所由来渐矣。移孝作忠，洵不诬哉。夫吏者，分天子之民而治之。记曰：“蒞官不敬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然必学术周于世用，而又才足以任之，气足以镇之，不事催科而赋举，不假兵刑而难平，豈唯是黼黻隆平。著茂绩于华夏，虽夷狄之乡，揆文奋武，一身兼之有余矣。至于兴德育才、赈灾禦旱，悉出于至诚恻怛，要皆鞠躬尽瘁，实由亲亲而仁民。百世之下闻风者，当何如也？

陈廷德录自清乾隆、嘉庆《威远县志》

二〇一三年六月（一稿）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