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派的炫目时光:大帝国的小心思
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2020-10-31 07:26:00
《西藏的教派时代》第七篇:
古代君臣之间的关系,就没几个好的,所以才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但忽必烈和八思巴却是个特例。
一起患过难的这对君臣,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身为君王的忽必烈确实兑现了,“吐蕃之事悉听上师之教,不请于上师绝不下诏”的承诺。
而他对八思巴信任和支持始终不曾衰减,当然这也源于八思巴连续不断的功劳,持续刷新领袖对自己的认知,是保持新鲜感的最好手段。
但如果就此认为,忽必烈对八思巴的信任趋于无限,就是智商堪忧了。
只有弱鸡君主才会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忽必烈这种级别的牛人,不会相信任何人,他相信的只有自己,或者说只相信自己的手段。
因此,在信任八思巴之余,治藏策略调整之手也没闲着。
首先,忽必烈改变了蒙哥分封王公的做法,全力扶持萨迦派。
他将蒙哥汗时期,各王公在西藏委派的守土官(达鲁花赤)全部召回,只保留了旭烈兀名下封地的守土官。
这是因为,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兄弟阋墙是,曾和旭烈兀有过交易,保存他的封地,也算是兑现承诺。
不过此时,旭烈兀的西征大军已攻下了巴格达,杀得高兴的旭烈兀,根本就没想过再回东亚。1258年,旭烈兀创立伊尔汗国,遥拜东方表示接受忽必烈的领导。
藏文史料《大司徒绛曲坚赞自述》记录了这段史实,同时说明了帕竹派和旭烈兀之间的供施关系:“此后,当蒙哥归天之后,薛禅皇帝(忽必烈)在位之时,将在西藏的所有守土官撤间,由于薛禅汗与旭烈兀的兄弟关系特别亲密,所以我们(帕竹派)的守土官仍然保留。”[1]
裁撤守土官后,萨迦派成为了元朝在西藏唯一的指定加盟店。
为使萨迦派拥有足够的权威,封国师、赐玉印、任宣政院总制官,这些做法,都可看成是总公司(元朝)的注资行为。
总公司注入的除了行政资源,还给了萨迦派大量的赏赐。
忽必烈也知道,萨迦地处偏僻区域,周边民少地疲,在经济上跟占据商道的止贡派、噶举派难以相比。
萨迦派没钱不要紧,大元朝有的是银子。
奉旨花钱会不会?就一个字,“给爷花!”
除了5G信号弄不来,别的没啥搞不定的。
首先修个大衙门,这也是总公司的门面,使劲儿花,干到是个人看见都缺氧那种!
1262年,“他(八思巴)派人给萨迦送去许多财宝,由本钦萨迦桑布在大屋顶旧殿的西面,兴建了大金顶殿”。[2]
随后,在元朝享国的近百年间,萨迦寺不断的扩建,成为后藏最辉煌的佛寺。
在面积达到1500平米的萨迦大经堂里,有40棵气势恢宏的巨型木柱,站第一排C位的哥四个,号称“四大名柱”。
分别名叫“猛虎载”(相传由一只猛虎负载而来)、“野牛牵”(相传由一野牦牛用角顶载而来)、“忽必烈柱”(相传是忽必烈所赐)、“墨血柱”(相传是海神送来的流血之柱)。
那根据说是忽必烈命元军从陈塘沟运来的巨柱,通高6.6米,直径1.23米。现在去陈塘沟的道路都不算好走,当年把这个庞然大物弄出来,堪称是大帝国的形象工程。
在扩建萨迦寺的工程中,还大量征召了泥婆罗的工匠,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阿尼哥。
这个聪慧的年轻人,被八思巴在工地发现,将其收为弟子。
萨迦寺完工后,恰逢忽必烈营建大都广招天下能工巧匠。
于是,当八思巴离开萨迦返回大都时,将其带回中原。
阿尼哥不负众望建造了北京的妙应寺白塔(今北京白塔寺)等众多佛寺建筑,现在白塔寺旁边还有他的铜制塑像。
其次,忽必烈分封诸王出镇,以军队威慑整个西藏。
帝王心术说白了就两个字——制衡!
虽然忽必烈对八思巴的信任终其一生,但显然也不想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1269年,忽必烈开始实施统治西藏的第二个战略——诸王出镇。
他封儿子奥鲁赤为西平王,命其“将兵镇边微襟喉之地”以威慑整个西藏。
奥鲁赤率军屯驻在朵哥麻思(即多康)的算木端地区,这支震慑西藏的蒙古军队,在保持西藏稳定和平抑叛乱方面,曾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以至于有藏文史料,称“薛禅可汗(忽必烈)把吐蕃地区赐给了奥鲁赤”,但实际上这种认识是不准确的。
因为,奥鲁赤的使命仅限于军事威慑和维稳,并不涉及民政。
按比较正式的说法应该是“封藩不治藩”,行政权力依旧在行省、行院手中。
而且,他的王府设置在“朵哥麻思地之算木多城(今青海省互助县松多)”,其采邑也在此地。
这也可以看出,他的职责只是在乌思藏出现骚乱时,就近举兵入藏,尽其镇戍之职责。[3]
《汉藏史集》的叙述说得非常清楚:“薛禅可汗(忽必烈)的儿子奥鲁赤知西方,居住在汉藏边境,曾去过乌思藏镇压过多次叛乱。
他的儿子铁木儿不花,也做了不少寺院供养和对法律有益的善举;
铁木儿不花的儿子袭父职,也多次去乌思藏。”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元朝采用的宗王出镇制度具有延续性。
奥鲁赤的子孙继承了他的封号和采邑,并一直在朵思麻地区驻军,行使镇慑西藏的职能。
前两招就是赤裸裸的胡萝卜加大棒,不过蒙古人还有一个盘外招,就是直接改变萨迦领袖的血统。
这个在人种上的“掺沙子”计划,早在阔端时期便昭然若揭。
当年萨迦·班智达带着两个年幼侄子八思巴和恰那多吉到凉州来会盟,阔端了解到萨迦派的领袖传承机制后,马上就命未来的行政领袖恰那多吉着蒙古服、学蒙语,并将蒙古公主墨卡顿指婚于他。
阔端的心思相当明确,要将萨迦派下一代领袖培养成亲蒙古的人,而下下代则干脆带有一半的蒙古血统。
忽必烈当然不会看不出阔端的心思,他延续了“人种掺沙子计划”,并向前又走了一步。
在册封八思巴为国师后,他将恰那多吉招至大都,册封为“白兰王”,赐金印,准许其开府建牙。
按照《汉藏史集》的记载,恰那多吉是整个西藏和萨迦派中最早获封王爵之人,同时授命管理西藏地区的行政事务。
这就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了,忽必烈给了八思巴崇高的荣誉地位,却把他留在大都辅政,而“尚”(娶)了蒙古公主的恰那多吉,被派去统管西藏政权。
身为宗教领袖的八思巴是不能娶妻留后的,按照忽必烈的计划,恰那多吉的后裔将成为最终的领导者。
随着血统的不断稀释,不定什么时候,领导西藏的已经是个纯粹的蒙古人了!
忽必烈的心思,八思巴当然心知肚明,但他也无力反抗。
好在藏传佛教的信仰,在蒙古贵族中推行的非常顺利,指不定是谁同化谁呢!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实施,但人算不如天算,恰那多吉寿禄极短,回藏几年后便草草去世,他的蒙古妻子也未留下子嗣。
蒙古人倒也不着急,一个不行,就再来一个!
恰那多吉的儿子也娶了蒙古公主,但这位公主同样没有子嗣传续。
随着,恰那多吉一系的子孙断绝,蒙古人的“人种计划”夭折,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
忽必烈控制西藏的三大策略里,前两条是彻头彻尾的阳谋,第三条则是不可名言的“小心思”。
很多人都觉得阴谋难防,其实堂堂正正的阳谋,才真的无解!
实力碾压的局面就在那儿摆着,即便智慧如海的八思巴也没辙。
萨班和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尽量保全西藏的信仰和稳定。
据说,忽必烈曾考虑用强硬手段,消灭其他信仰体系,独尊萨迦派。[4]
好在八思巴顶住了一家独大的心魔诱惑,保住了西藏信仰的多样性,否则可以想见,西藏将会是怎样一种血光四溢的情景。
1264年,八思巴带着弟弟恰那多吉踏上了返回萨迦的道路。
这时距他们参加凉州会盟,已过去了漫长的二十年,一直对他们言传身教的叔叔萨班,也已于13年前在凉州圆寂。
这次回到故乡八思巴,除了重温回忆之外,身上还带着一项重要的使命。
他要重新梳理西藏的管理制度,并确立萨迦派当仁不让的领袖地位。
参考书目:
[1]、《帝师八思巴传》__ 陈庆英译;
[2]、《萨迦世系史》__阿旺贡噶索南__陈庆英、高禾福、周润年(译注);
[3]、《元朝中央政府对西藏的统治》__沈卫荣;
[4]、《萨迦世系史》__阿旺贡噶索南__陈庆英、高禾福、周润年(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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