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读书是为了回到人间
说到「腰封小王子」这个名头,你的第一反应是不是知名传媒人、评论人梁文道呢?
要在书籍的腰封推荐语中频繁出镜,不仅要求推荐人本身具有广泛的知名度和认可度,更要求推荐人大量涉猎各种类型的书籍,才能写出有含金量、值得信任和参考的推荐语。
梁文道作序推荐的小说《生活与命运》
作者: [俄罗斯] 瓦西里·格罗斯曼
译者:力冈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
「腰封小王子」这一称号无疑反映了梁文道读书之杂与广,他出现在腰封上的频率如此之高,以至于梁文道推荐都成了一个可以用来调侃的梗。
书籍《@李都》的腰封上写着「冯仑 王石 梁文道 都没看过」
图片来源:网易
这与他在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中表达的对于读书的观念颇为相符:「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读了很多看似无用的杂书,自然能够比较出好坏,写出的推荐也更令人信服。
当然,这得是他本人真正推荐的好书,而非以他的名义滥竽充数。
梁文道曾经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我是一个很自闭的宅男。」
这听起来虽像是一句玩笑话,却是梁文道对自己的生活的真实调侃。
「我没有那么忙,我最忙的时间就是用来看书。」在外工作时,他完成了采访等工作后就是回到酒店看书;在香港家中时,几乎不出外应酬,也没有聚会交流的圈子,只愿待在家里看书。
隐约看来是否有了有一种逃离人群、消极避世的意味?
梁文道却说:
读书是一个曲折的旅程,令我们同世界有距离,但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那今天,我们也来聊一聊,梁文道是如何开始自己的「曲折旅程」的。
读书中的梁文道
图片来源:网易公开课《开卷八分钟》
01
做一个「正经的读者」
梁文道的「读者」身份最早可以追溯到1975年,也就是梁文道五岁的时候。
那时,他在台北旧居与外公外婆生活。同样喜好读书的外公非常鼓励梁文道读书,上到文学经典,下到戏本漫画,不仅阅读量甚多,而且阅书题材也十分广泛。
而这时的梁文道读书的模样,还没有今天我们在电视荧幕前所看到的那么「严肃正经」。
从小学开始,他的课业成绩便是班中倒数;到了初中,更是「操行极差」、经常上街打架、翻墙逃课,以至于没有学校愿意收这个总爱惹是生非的学生。
在大学期间,这个痞气少年依旧保持着从前的一腔轻狂热血,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凶猛本性」,继续「惹是生非」。
香港作家邓小桦就曾对梁文道进行了一次人物专访,细诉了梁文道的恣意青春:
上哲学课时,其他的同学都觉得这本书很神圣很宝贵,纷纷用包书胶将书本包好,生怕划出一点刮痕;我和一些朋友则用《龙虎豹》(香港色情杂志)的内页包《存在与时间》;持之上课,以示嘲弄。
...
凌晨三点,我和朋友假扮记者电访系里一个「传媒明星」教授,问他对女性裹小脚有什么意见;教授怒斥后便挂断了电话。第二天,这位教授一来到教室,我们便把通话录音播放出来,全班哄堂大笑。
在1987年起初出道时,梁文道更是受到了法兰克福学派的诸多影响,常以「叙述流利、抒情深沉、说理尖锐、开骂狠毒」的鲜明风格与诸多文化人以笔论战,以起势猛烈的姿态对文化工业、大众媒体等俗文化方面的内容进行了凌厉尖锐的批评。
最常被人提及的,就是他早年「痛骂」香港剧坛的老前辈们的事件。这段经历,被作家邓小桦笑称他是把「那些文化耆老烧得吹胡子瞪眼」。
《开卷八分钟》节目中的梁文道
图片来源:哔哩哔哩弹幕网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梁文道开始做一个「正经读者」的呢?
2009年,梁文道先后出版了《读者》、《常识》和《噪音》等多部时评类图书,并凭借着轻松诙谐的文风,受到了内陆诸多读者的追捧,风头一时无两。其好友马家辉更是戏创「梁文道-lisation」(梁文道化)一词打趣他的「火爆」程度。
也正是这一时候,他被诸多媒体追捧为「学者」,甚至被一些狂热粉丝奉作为「布道者」。
因此,开始有一些人在梁文道的博客上留言抨击道:「你算哪门子学者,你只不过是个『伪学者』,是个传媒人罢了。」
面对如此窘况,梁文道有了怎样的反应呢?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说:「对极了!我连硕士都没读完,又怎能僭用『学者』之名呢?我只不过是个传媒人,在报刊发稿,在电视台做节目,如此而已。」
作为一个传媒人、评论人,梁文道没有被一时的盛名冲昏头脑,而是始终保持着清醒与自知,并且通过不断地充实自我,让自己走得更远。
而他充实和提升自我的最佳方式,便是读书。
读书首先是他的嗜好,然后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如他所言,唯有接受了书籍的洗礼之后,他才能泰然自若地在镜头前和观众漫谈《一千零一夜》的经典文著。
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中的梁文道
图片来源:优酷视频
当然,也可以说得更简单一点:
怕累,或许也是不读经典的理由,但比起怕累,我们一般更怕死。所以还是读书,起码读着读着便不知老之将至了。
02
「读者」读什么?
和许多书迷一样,每每到了书店,看见那么多的精美图书,翻阅了那么多先贤智理,到了结账之时,梁文道总会带回去半张桌子那么高的一摞书。
然而渐渐地,梁文道却放弃了这种如「贪食老餮」般买书的做法。
为什么呢?在《读者》一书中,梁文道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经典绝非有限的水池,而是大海,每游出一丈,你就发现前面还有一尺,无穷无尽,足可在不知不觉间溺死那些不动疲倦的好奇读者。
所以,当我们成为一个「读者」时,我们应该读什么呢?
大概是去读「人的存在」。
梁文道在《噪音》里就从音乐这一维度,让我们看见一种「人的存在」——蓝调中的美国黑奴。
在《噪音》中的《洪水中的蓝调》这一章节中,梁文道向我们娓娓道来了蓝调史的另一面。
大部分的蓝调史都会告诉我们,蓝调的苦来自于南北战争前的美国黑奴和战后的佃农。为了缓解劳作时所受的苦痛,他们便会效仿祖先在野地上围着篝火踏步舞蹈,以旋律和节奏协调工人们的锄田动作。
而蓝调却不只是这样的集体化的舞曲,「它更属于个人,应该更自由。蓝调的直接源头不是这种棉花田里的工作歌,而是『筑堤呐喊』。」
黑奴解放运动之后,工人们虽不再听命于奴隶主、庄园主,但依旧要像今日城市车站旁蹲在地上的民工,等着雇主的沽价挑选。
因为美国密西西比河长年洪水泛滥,堤坝极易破损,所以雇主们都派遣黑奴工人们去密西西比河做这些修筑堤坝和搬土造地的体力活。
同时,没有了从前的集体宿舍,黑人工人们时常是一个人带着一头驴子上工劳作。
这时候他们唱的歌也大有不同了...往往是节奏自由,速度较缓的独唱曲,充满长短的单音节乐句,听起来曲折忧郁恍如啜泣。这就是所谓的筑堤呐喊,蓝调的真正源头。
然而,仅仅在音乐中才有这种「人的存在」吗?
不然,从艺术的又一维度——美术也可以看见。
了解西方美术史的学友们应该知道文艺复兴以来的画派,如佛罗伦萨画派、佛兰德斯画派等,它们虽在色彩和手法上各有特点,但在题材和形式上却又许多共通之处。
而17世纪的荷兰画派则是另一种全新的绘画风貌。
经历了数十年战乱的荷兰,在取得了独立后,一改西班牙那种豪华中透着奢靡的「巴洛克风格」,采取了真实又纯朴的自然风格。
从佛兰德斯画派画家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亨利四世接受玛丽的画像》和荷兰画派画家霍贝玛(Meindert Hobbema)的《林荫道》就可以看出两者之间的明显区别。
《亨利四世接受玛丽的画像》,画家为彼得·保罗·鲁本斯(1577-1640),是他为法国太后玛丽与其故去的丈夫亨利四世所创作的作品。
图片来源:Wikipedia
鲁本斯用了S形构图强调了多个人物之间的动感,同时用飘逸的丝绸、闪亮的金属、坚硬的铠甲衬托宫廷皇室的豪华气派。
《林荫道》,画家为梅因德尔特·霍贝玛(1638-1709),荷兰黄金时代的风景画家。
图片来源:Wikipedia
霍贝玛则将题材转向了乡村田野,画中的两行绿树形成均衡的构图,同时却又不失随风摇曳的生动姿态,还原了自然风格的真实与质朴。
由此对比可见,经历了战乱后的荷兰人民对和谐安定生活的珍惜与爱护,所以才会比其他人更懂得一道林荫,一架风车、一家农舍的魅力。
正因如此,虽然两幅画中前者人物众多,而后者只有零星几个人作为点缀,但后者才能让我们感受到真实人性的存在与生活本身的乐趣。
这也就是我们在书中所能读到的「人的存在」。
在音乐这一维度中看见过往历史声音的呐喊,
在美术这一维度里看见人民内心的安宁与和谐。
梁文道也会在这时拿着书告诉我们:
读书,不是为了逃离人群;读书,最后是为了回到这样一个人间。
03
回到人间
梁文道在《噪音》中说过一段关于聆听文化的构成原因:
...但耳朵恰恰是最脆弱、最敏感的器官,去接受各种各样的讯息、指令,让这些进入我们的潜意识。但我们无能为力,但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抗拒,如何去分辨。这就是现代听众的悲哀。
但,这仅仅是「耳朵的悲剧」、「听众的悲剧」吗?
当然不。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里,我们的生活面临这种「尽皆信息、无处可歇」的悲剧。
梁文道在成名之后亦是如此。
开头所说的「腰封小王子」称号,其实却让梁文道本人颇为无奈。因为总有出版社未经他允许就滥用其名号作腰封推荐,他无奈之下只好电联劝说出版社「点到为止」,却收到如斯回复:
「梁文道先生,我们十分敬重您与您的作品。但您真的认为,全中国只有您一人叫做梁文道吗?」
面对一些仅凭只言片语就猛烈抨击的不友善网友,梁文道认也认不得,说也说不清,只能尽量去一点点澄清与解释。
面对一些年轻人将他本人奉为「人生导师」、将他的言论「奉为圭臬」,梁文道不知如何回应,既为这种被人过度需要的情况忧愁,又为辜负了这些年轻人的信任而自觉愧疚。
因此,那时的梁文道这样说:
我急切地需要寻找更有力的武器去和伴随着声名一起到来的东西抗衡,这似乎像是一个不得不去战胜的新敌人。
所以,在那个紧要关头,梁文道选择怎么做?
他选择去做一个「正常读者」,而非所谓的「读书专家」。
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美的救赎》中曾经这样说过:
知识,具有否定性。因为知识常常是在在对抗阻碍力的过程中被获取的...相反,信息存在于无关紧要的当下被刨平的时间里,是一种空洞的、没有命途的时间。
在信息狂涌的时代里,我们可能难以「逆流而上」,同时,「顺势而为」亦未尝不可。
如梁文道所说:
我就这样子透过每日翻阅的报刊来激励自己,试图令自己不要在队伍中落后得太多...我是真心想要成为一个正常的读者,再准确点说,是想做个正常的媒体人、正常的评论人。我不一定写得出好东西,做得出好节目,但起码我算是尽到了责任。
毕竟,「读书,是一个曲折的旅程,令我们同世界有距离,但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这样走回了人间,游向了彼岸。
嘿,所以,你准备好开启一段曲折但充实的读书历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