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克 |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农历七月十二古会如期上演，村道上车辆行人络绎不绝，间隔着高速路、二里地之外的会场隐隐传来大戏开唱的丝弦声。母亲蜷躺在炕角，西斜的太阳把后院照得扎眼，屋内却黯淡了许多。我轻声问母亲，“要不去会上转一圈？”“不去了，我就在屋里，你记得把会费交了，往常都是你爸操心……”母亲蜷着的身子稍微伸展了些，看上去又瘦又小，就像长期缺乏营养的孩子。
她用手捋了捋头顶杂乱的头发，缓缓转过身去，重新对着白墙，一语不发。
院墙外即是村干道，路人嬉笑说话清晰入耳，母亲淡淡地叹了一声，房子重又恢复寂然。
父亲走了以后，我们姐弟白天黑夜地守在母亲跟前，看着她明显精神短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来家里看望母亲的人逐渐稀疏，偶尔来人，话题总离不开父亲的一言一行，母亲背靠炕墙，褶皱布满脸庞，她没有多少话语，只是礼貌性地点头回应。那些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被一次次重新提起，母亲的眼里没有闪过一星半点的亮光，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房子的某一处，眼神里写满了落寞。姐姐变着法儿烹制一日四餐，想要做出新花样，能让母亲多吃几口，几十天的时间，母亲的饭量不及两岁孩童。
酷暑的热一天胜过一天，大门两侧的格桑花日益开得繁盛，家人似乎都头顶盘踞着一朵不散的阴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三岁半的孩子似乎懂得了什么，出出进进都少了许多张狂。父亲走得突然，仿佛是不辞而别，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我们都感觉有些遗憾。母亲让人担忧的状态已经持续好些日子，做儿女的有些不忍。我们强扮笑颜，想要在寂静的生活中激起小小的涟漪，好让母亲开心一会会，母亲的反应却总是木木的，表情勉勉强强。
八月下旬的周末，我试探着动员母亲，开车载她出门走走，至于去哪儿，我心里没有着落。“睹物思人”是母亲醒来、睡着都无法回避的现实，离开生活近半个世纪的屋子，于帮助母亲恢复身体应该是有好处的。
断电关水，闭窗锁门，确认屋里一切安顿妥当，母亲这才上车。“你爸要是在，屋里从来都不锁门！”母亲幽幽地说。“不打紧的，家里装有几处摄像头，安全着呢！咱们出去一两天，很快就回来！”我开着车子，宽慰母亲。
车子驶上高速，巍巍秦岭横亘在远方，我心里顿时有了目标。山路迂回盘旋，上上下下，窗外峰峦叠嶂，流瀑飞鸟，母亲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和三岁半的孙女逗乐，久违的舒心笑容再次绽放！
入住的民宿要比网上看到的效果更好，宽敞的露台对着街道中间的流水小桥，四周环绕的青山紧紧将小镇拥入怀中。母亲靠在藤椅上，静静地听着流水潺潺、鸟啼犬吠，她满心欢喜地说，要是可以，她在这住完一辈子都行！
两个孩子显然被大山里的新鲜环境给迷住了，蹦跳欢笑着在广场上追逐嬉闹。清凉的夜风洗去了多半天的旅程劳累，我与妻搀扶着母亲，沿着小河缓缓步行。明月挂在不知名的山头，本就小巧玲珑的镇子在夜晚显得愈加寂静。母亲突然说了一句，“你爸要是来了，他一定会和镇上的住户聊到半夜！”月光下，母亲的脸瘦削而平静，她说完这句话，脚步停了好一会。
秦岭的夜晚远比渭北高原凉爽许多，这也让睡眠来得更早更快。手环准时在凌晨5:40震动，我从睡梦中醒来，窗外已经泛白。快速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出门下楼，做完系列热身动作，我开始在横贯南北的街道来回跑步。
几年来，晨跑的习惯已经渗入骨子，即便外出，这一身行头始终陪伴。低矮的临街门面房紧紧关闭，与大山为伴的原住民已经习惯了慢生活，即便天已大亮，街道依然没有人影，只有和我一样的陌生游客，贪婪地享受着清新的空气。这一刻，我的内心变得轻快起来。
大汗淋漓地回到房间，妻亦早起，她在露台上练习瑜伽。我走到隔壁房间，轻手推门，母亲靠坐在床头，急切地喊我进去。
“我起来有一个多小时了，早晨做了个梦，你爸也来了！”
“妈，这儿离屋里有二百多里路，我爸怎么会来？”
“真的，你爸骑着自行车，戴着他平日里舍不得丢的旧草帽，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我床边，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不要操心他，啥都好着呢！他要出远门了，还有一大堆事情等他哩！”
“妈，你说得跟真的一样，难道我爸昨天坐咱们的车一块来的？”
“两个月了，我梦见你爸好多次，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正面，今早看了，精精神神，就是瘦了些，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妈，那你就没和我爸多聊一会吗？”
“唉，我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他说，自己还要处理好些事情，忙得很！”
……
母亲在父亲离开后的两个月时间里，一直为我没有让她和父亲见最后一面而“耿耿于怀”。母亲终归是母亲，她理解儿子的难处，极少在我面前提起这件憾事。我没有办法能满足她的心愿，父亲却在俩月后悄然走进梦境，让她有了些许心理和精神上的慰藉！
外出归来，母亲的状况好转许多，她已经可以把手杖搁在一边，独自走过从房子到大门外的距离。天气晴好时候，她甚至可以慢悠悠地在大门外的菜地操持，精心侍弄她和父亲栽植下的菜蔬。清晨的霞光中，傍晚的斜阳下，母亲被一层金色包裹着，那一刻，奔腾涌动的暖流席卷我的全身。我知道，父亲从未离去，他始终陪在母亲身边！
菜园里的佛手瓜摘了一茬又一茬，门前的银杏树落下了第一片黄叶，母亲又开始院里院外的忙碌。生活教会了我们接受磨难，把微笑写在脸庞，把思念深埋心底，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辛克，年近不惑，乐于平淡，崇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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