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寄稼轩承旨
[宋]刘过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〇白云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注释】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多次参加进士考试而未能登第。屡曾上书朝廷,陈述北伐恢复中原的方略,都不为当政者所采纳。长期流浪江湖间,以诗词游谒达官贵人。酒酣耳热,出语豪放。晚年得到辛弃疾赏识,被延为座上客。卒于昆山(今属江苏)。著有《龙洲集》。诗文粗豪亢厉,才气纵横。今存词近80首,集名《龙洲词》。所作学辛弃疾,颇多爱国壮语,虽不及辛词沉着,但狂逸之中自有俊致,足以名家。
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词人五十岁,在临安(今杭州)。当时辛弃疾知绍兴府(今浙江绍兴)兼浙东安抚使(两浙东路的军政长官),闻其名,派人来请他去作客。他因事不能即刻前往,便仿效辛词的特殊风格赋此词作为答复。辛弃疾读后大喜,最终还是将他邀了去,待若上宾。见宋岳珂《桯史》。
“稼轩”,辛弃疾的号。
“承旨”,枢密院都承旨(国家最高军事机关枢密院的内部事务总管)的简称。据《宋史·辛弃疾传》,辛弃疾被授予此官,在宁宗开禧三年(1207),且未受命即病卒。而刘过死于前一年,不可能预知朝廷对辛弃疾的这项任命,并在作此词时称辛弃疾为“承旨”。这称呼应是后人所妄加,不足为据。
“斗酒彘肩”,《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刘邦部下勇将樊哙护卫刘邦去出席项羽设下的鸿门宴,项羽赐他“斗卮酒”(容量约一斗的一大杯酒),他站着一饮而尽;又赐他“一生彘肩”(一条生猪腿),他放在盾牌上用剑切了吃下去。词人用此典故形容自己的豪放。
“渡江”,江,指钱塘江。自临安赴绍兴须渡此江。
“岂不快哉”,成语,出自《汉书·外戚传》。快,痛快,惬意。
“香山居士”,白居易的号。白居易曾在杭州做过刺史。
“林和靖”,即林逋(967—1028),字君复,杭州钱塘(今已废入杭州市)人。性情恬淡,不趋荣利。在西湖孤山结庐隐居,二十年不入城市。卒后,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见《宋史·隐逸传》。他是北宋著名的隐士诗人,有《林和靖诗集》。终身不娶,种梅养鹤为伴,人称“梅妻鹤子”。
“东坡老”,即苏轼。苏轼曾在杭州任通判、知州。
“驾勒”,用驾车勒马为喻,是强拖硬拉的意思。
“斗酒”六句是说,大杯喝酒,大块吃肉,冒着风雨渡江去拜望您辛大帅,难道不是件快意的事么?可硬被白居易约了林逋、苏轼,三人合伙把我给拖回来了。
“坡谓”,苏东坡说。
“西子”,即春秋时期的美女西施。
“浓抹淡妆”,古代女子面部化妆的两种不同方式。“浓抹”指眉毛画得黑,胭脂涂得艳;“淡妆”则正相反。
“临镜台”,对着镜子。
“坡谓”四句,隐括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大意是说,西湖晴天美,雨天也美;好像西施,无论浓妆或淡妆都很漂亮。)
“二公”,指白居易和林逋。
“者”,语助词,在这里的作用是表示停顿。
“掉头不顾”,转过头去,不予答理。
“衔杯”,用嘴衔住酒杯,指喝酒。
“二公”三句是说,苏轼提议去游西湖,但白、林二位却只管饮酒,未作出响应。
“白云”,白居易说。
“天竺飞来”,西湖西北灵隐山麓灵隐寺前有灵鹫峰,一名飞来峰。相传东晋成帝时,印度高僧慧理见此峰,惊诧道:“此乃天竺国(古印度的别称)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以飞来?”故名。一本作“天竺去来”。“天竺”则指灵隐寺南的天竺山及山中的天竺古寺。“去来”,“来”为语气词。
“峥嵘”,形容高峻。
“两峰南北”,指灵隐寺后的北高峰及与之遥相对峙的南高峰。杭州的两座高山。
“高下”,高低。
“云堆”,云彩堆叠。
“爱东西双涧”四句,隐括白居易《寄韬光禅师》诗:“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自“白云”至此一段文字,写白居易提议到灵隐山、天竺山、飞来峰一带去游览,因为那里寺庙依山而建,楼阁高耸,如在画中一般;更有东、西涧水纵横缭绕,可见南、北高峰直插云天。
“逋曰”,林逋说。
“不然”,不,不好。
“暗香浮动”,林逋《山园小梅》诗曰:“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写梅花幽香飘泛。
“争似”,怎比得上。
“孤山”,在西湖的里湖和外湖之间,一山孤峙湖中,故名。
“探梅”,探赏初开的梅花。
“逋曰”三句,写林逋反对白居易的提议,并说孤山的梅花已开始飘香,不如先到那里去赏梅。
“须”,等待。
“徘徊”,盘桓,流连。
“须晴”三句,是词人自己的心理活动:等天晴了再到绍兴去拜访辛弃疾也不晚,我就暂且在此逗留一段时间吧。
本篇押用一部平声韵,韵脚分别是“哉”“回”“台”“杯”“来”“开”“堆”“梅”“徊”。
这首词的构思极为新颖奇妙,它打破了现实生活中的时空界限,让三位虽然时代不同,但都与杭州有着密切关系的著名文人起死回生,来演出一场挽留作者,不放他离开杭州赴绍兴的喜剧;又匠心独运地隐括他们诗作中与杭州景物相关的佳句,编排了一段他们相互争执首先应游杭州哪处名胜的精彩对白。如此鲜活生动、风趣盎然的谲幻情节,有词以来,实不多见,一读便豁人耳目,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古代的文士很讲究人格尊严,尤其是寒士。对于达官贵人的招请,一呼即来,似有失身价;屡邀不至,又高傲得过了头(当然,那主人须是贤良,如系奸恶,又作别论)。通常的作法是稍稍拿点架子,再请或三请而后行。
刘过与辛弃疾都是坚定的抗战派,彼此敬重。因此,词人对待辛氏的首次邀约,既表示盛情难却,又婉言暂不能至(从词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什么要事脱不开身),措辞不卑不亢,态度不即不离,处理方式还是很得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