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 春风把春天吹跑
关于老舍之死,有过太多的说法与评论,号称文艺界的罗生门。1966年8月23日,老舍去北京文联参加运动,某人揭发他把《骆驼祥子》的版权卖给了美国,家里还有美元,触发了导火索。据说他还了手,强悍的女八中哪能轻易放过他,所以他被斗得很惨。后回到丹柿小院的家,又跑去德胜门外的太平湖坐了整整一夜,最终投湖自杀了。
民间把历史叫“说古”,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古”字有十张嘴,张张都是口。老舍之死疑窦颇多,人们想知道,死前那个晚上他都想了些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当年老舍的遗体是被火葬场遗弃了的,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尸骨无存,棺材里只有一支钢笔、一支毛笔、一副眼镜和一包茉莉花茶。老舍是旗人,他一直不愿意讲,因为在辛亥革命的影响下,他觉得清末满族的统治让中国人丢人现眼了,以至于在《茶馆》中有这样一句台词:
旗人当汉奸,罪加一等!
1899年2月3日,老舍生于北京的一个正红旗人家庭。因为那时立春,所以家人给他取名为舒庆春,字舍予。老舍的父亲舒永寿是皇城护军的一名士兵,月饷很低。八国联军攻来的时候,他守在正阳门,被日本军烧成了火人,死后只留下一双布袜子和裤角带,加上生辰八字,装在一个小木箱里,草草埋了了事。当时老舍还是婴儿,因为一个箱子倒扣在身上而幸免于难。
父亲死后,母亲靠拆洗缝补的手艺,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一家人住在小羊圈胡同,民国时期取谐音,改名为小杨家胡同,老舍十四岁之前一直住在这里,《四世同堂》《正红旗下》等作品里都写过这里。因为如此,老北京没有不知道这个胡同的,街坊们也以老舍为荣。
七岁那年,老舍遇到了一个大善人。这人叫刘寿绵,满族内务府巨富家庭出身,老舍的祖母曾在他家做过用人。刘寿绵念旧,便来接了老舍,资助他进了一所改良私塾,老舍这才得以读书识字。刘寿绵乐善好施,后来散尽了家财出家做了和尚,叫宗月法师。三十五年后,老舍忆起旧事说:“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没有他,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什么乐趣与意义。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佛,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确相信他的居心与言行是与佛相近似的。”
从私塾出来以后,老舍又上了两年小学。上中学的时候,辛亥革命爆发。辛亥革命虽然意义非凡,但是对旗人未必如是。旗人的生计没了,大多数旗人沦为赤贫,有人捡破烂,有人沿街乞讨,还有很多妇女成了妓女。老舍在《茶馆》里借着松二爷的口,叹息道:“想起来啊,大清国未必好。可是,到了民国,我挨了饿。”
辛亥革命还是给了老舍一个好处,那就是师范学校出现了,不仅课程设置先进,而且管吃管住管穿管学费管分配,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师范师范,白吃饭”。中学毕业之后,老舍顺利考上师范学校。五年后,老舍毕业,被分配到京师第十七小学校当校长。他回到家里对妈妈说:“您现在可以歇一歇了。”母亲没有说话,豆大的泪珠不断滚下来。那一年,老舍十九岁。
当了两年校长,老舍升为京师教育局北郊劝学员,小官做得别扭,仍旧回去教书,还去燕京大学旁听英文,认识了一位英国人,在他的举荐下,老舍到伦敦大学教授中文。初到英伦,为了更好地掌握英文,他大量地阅读英文著作,尤其是现实主义作品,并尝试写作,第一部小说《老张的哲学》就是模仿狄更斯的《匹克威尔外传》。
老舍书法
这部小说的手稿本来是写完放在了抽屉里的,但许地山很喜欢这个恶棍办学的故事,帮老舍在郑振铎主编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了,第一期署名“舒庆春”,第二期起改署名“老舍”,此后三年继续创作,正式采用了“老舍”这个笔名。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老舍接连又推出《赵子曰》和《二马》,转向了对国民性的刻画上来。张爱玲曾说,她是看《二马》长大的。
在近代作家中,像老舍这样出身贫寒的人很少见。他生活在最底层,对饥寒的感受尤为敏锐,晚年写《神拳·后记》时曾说:“在精神上,我是个郁郁寡欢的孩子,因为我刚一懂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1930年回国时,老舍已经是个有名的作家了。但他还是选择了教书,先后在齐鲁大学、山东大学任教,空闲时间写小说。他反对所谓的文以载道,说:“不管所宣传的主义是什么,或好不好,多少都是叫文艺为奴仆的,文艺也不会真诚地伺候他。”
刚回国时,老舍住在白涤洲家,遇到了北师大的漂亮女生胡絜青,聊起来,得知她也是正红旗人,也要强自立,就萌生了好感。两人通信有一百多封,老舍提了约法三章:要能受苦,能吃窝头;要能刻苦,学一门专长;不许吵架,和和睦睦过日子。
1931年夏天,在灯市口一家三层楼的旅馆里,在罗常培的主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婚后第二天,老舍说:“平日,你看到我坐在那儿不言语,抽着烟,千万别理我,我是在构思,绝不是跟你闹别扭。”又说,“咱们要和睦相处,决不能吵架拌嘴。”共同生活了三十五年,两人从没有红过脸。
1936年7月,老舍辞去教职,专心创作,先后发表了《骆驼祥子》《我这一辈子》两部代表作,成为引人注目的文坛焦点。然而,老舍一直不愿意称自己为作家,更愿意说自己是“写家”,因为作家并不见得比贩夫走卒之流更高贵,他也不想与文坛上的各门各派有牵连,他只是固执地写他的“穷”,他说:“穷,使我好骂世;刚强,使我容易以个人的感情与主张去判断别人;义气,使我对别人有点同情心。”
抗战爆发后,面对时局,老舍爱国当先,成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兼总务部主任,负责总会实际运作,创作了许多从未写过的诗歌、京剧等。有人质疑他的这些创作没有文学价值,他笑称即使耽误了一个中国的莎士比亚,他也不会后悔。对于文学,他说:“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许就能成个好作家了。”
到了四十岁,老舍感慨良多,写过一篇简短的自传:“舒舍予,字老舍,现年四十岁,面黄无须。生于北平。三岁失怙,可谓无父;志学之年,帝王不存,可谓无君。无父无君,特别孝爱老母,布尔乔亚之仁未能一扫空地。幼读三百篇,不求甚解。继学师范,遂奠教书匠之基。及壮,糊口四方,教书为业,甚难发财,每购奖券,以得末彩为荣,亦甘于寒贱也。”
“二十七岁发愤著书,科学哲学无所懂,故写小说,博大家一笑,没什么了不得。三十四岁结婚,已有一男一女,均狡猾可喜。闲时喜养花,不得其法,每每有叶无花,亦不忍弃。书无所不读,全无所获并不着急。教书作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亦不后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许有点出息。”
抗战胜利后,老舍应邀到美国访问讲学,在美国翻译了自己的一些作品出版,引起较大反响,其中《骆驼祥子》还成为畅销书。新中国成立,在周恩来总理的邀请下,老舍回到国内,毕竟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旗人,总是离不开北京城的,如同骆驼祥子。
对于老舍在1949年之后的创作如何评价,一直以来都是见仁见智。老舍自认为不够了解新生活,自然也写不出新意。然而,与很多同时代的作家相比,他对新中国的描述何尝不是历史最好的见证呢?人们捞出了他在太平湖里的尸体,埋了些旧物,墓碑上刻着:“一个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我倒是不以为然,想起了他的那句话:
北京的春风能把春天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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