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甜还是娘烧的白开水

虽说自己筑巢已有二十几个年头,但爹娘生活的那几间老屋,屋前的那几棵香椿树,树下那个粗糙的鸡窝,鸡窝旁咯咯刨食的老母鸡,还有树荫下摇尾的那只小巴狗仍告诉我,有爹娘生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这个家就像一坛陈年老酒,时时散发着悠悠的醇香,令我陶醉,令我牵挂,所以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常常想家,双休日回家成了我生活的必须。有时因故不能按时回家,心中总像缺少了点什么,又像口渴了,一时寻不到解渴的白开水,心中的那份焦灼令人难耐。这时,老公便会安慰道,抽空一定陪你回家喝白开水,喝个尽兴。后来,喝白开水便成了“回家”的代名词。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迎着朝阳,我推开了父母虚掩的房门。爹娘看到我的到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却没有舍得丢下手中的活计,他们在忙着编筐子。现在,父母上了年纪,种庄稼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我们就劝之将责任田承包了出去,轻轻松松安度晚年。但是,忽然失去土地的他们,顿觉自己老了,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知所措,手里、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脸上的笑容也像蒙着一层云雾。于是,他们在极力摆脱这种空降的无聊,努力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为柳编厂编筐子,车间就在家中。开始,我们对父母不懂享受生活感到不解,但听了他们苦口婆心的诉说,看到他们忙碌后的欣喜渐渐明白,随其所愿才是最好的孝顺。

今天的活计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给筐子上盖子,且今天就是交货日期,所以爹娘正忙得不亦乐乎。我说:“我也可以帮忙的。”爹向我讲解了技法后,便和他们一起投入到了编织作业中。一会的功夫,我的进度比他们快得多了,正为自己的心灵手巧感到沾沾自喜的时候,爹在一旁嘱咐道:“穿过线后不要忘记系一个扣子。”我检查了自己完成的十几个作品,结果不出爹所料,我也只好将作品拆掉重来了。这时,引来了娘的一番唠叨:“这孩子做事就是改不了披蓑衣戴斗笠。”我不知道娘的这句话出自哪个典故,但因多次聆听的缘故,我明白她是在数落我做事丢三落四。于是,我做事丢三落四的种种,娘便又如数家珍似的让它们暴露无疑。在不惑之年还能够享受娘的唠叨,随之而饮的白开水像放了糖一样令人回味无穷。晌午了,我们的工作圆满完成。娘很是高兴,说要煎茄盒犒劳大家,以示庆贺。我深深地嗅了嗅弥漫着温馨的春的气息,畅想着那将是一道诱人的美味了。

娘做的菜还未上桌,爹要借此到自己经营的小菜园中锄草了。我知道,他是去欣赏自己的另一幅作品。这样的机会我怎能错过,便拿了一把镰刀紧跟其后。

我家的门前有一条小河,河水经年不息,爹便顺势在河沿上开辟出了一个小菜园。现在正值春末,园中萌发着一片生机:生菜、苦苣、油菜刚刚破土而出,在菜畦中探头探脑;西红柿、辣椒、茄子的幼苗移栽成功,在微风中颔首低眉;两畦大蒜已经抽出了蒜薹,正在昭示着他渐渐走向成熟;最招人喜爱的是那两畦韭菜,娇嫩欲滴,令人垂涎。爹说,这两畦韭菜是专门为我种的,因为他知道,我小时候曾因盼望那一顿鸡蛋韭菜水饺将日历翻得面目全非。

我的童年曾与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擦肩而过。吃饭能够填饱肚子就算一件幸事了,能用鸡蛋韭菜水饺打牙祭简直是一种奢望。特别是在寒冷、漫长的严冬,如若能够嗅到韭菜的清香,那更是一个美丽的童话。面对着上顿接下顿的玉米面饼子和咸涩的萝卜条,为了哄我多吃一口,娘总爱编织那篇美丽的童话:“等过了年,开春了,园子里的韭菜能爬上镰刀的时候,咱就包鸡蛋韭菜水饺,让你吃个够。”我好像嗅到了韭菜的清香,于是天天盼望着过年,天天盼望着开春。开春后,老母鸡该下蛋了,韭菜也该长高了。从此,我也天天翻腾着旧的、新的日历,使他们变得体无完肤。现在,虽说鸡蛋韭菜水饺想吃便可拈来,但爹娘定是对那篇童话记忆犹新,园中便种下了童话的草稿。

春风拂来,韭菜摇曳着轻盈的身姿,它们足以爬上镰刀了。我要割上一捆,给爹娘包上一顿猪肉韭菜水饺,让他们吃得唇齿留香。因为长大后才明白,猪肉韭菜水饺那时是银河里的星星,娘在童话里也不敢企及,她给自己的作品放了留白,现在我可以帮娘将故事讲得更精彩了。

择完韭菜口渴了,一碗白开水一饮而尽,甜蜜、清爽,沁人心脾。

这时,老公钓鱼回来了,我拣了几条野生的大鲫鱼炖了鲫鱼汤,娘煎的茄盒在我们的期盼中也端上了餐桌。瞬间,老屋里芳香弥漫,春意浓浓。夹了一块茄盒,呷了一口鲫鱼汤,深感与爹娘共进的午餐就像一篇美丽的童话。这样的童话,我渴望能够读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饭后,爹娘没有喝茶的习惯,总爱给每人倒上一碗白开水。此时,我总喜欢慢慢用心品尝。因为无论走多远,我也坚信,青花瓷碗中倒映着全家福的白开水,才是真正家的缩影。

娘烧的白开水,像加了糖,真甜......

作者:刘秀华,山东省博兴县纯化镇中学教师,从事语文教学二十余年。喜欢读书,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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