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我娘曾是接生员 2024-06-23 21:30:24 9月4日凌晨两点半,我们老两口和儿子一起将儿媳妇送进产房,打那时起,“噗噗”跳动的心脏就扯到了嗓子眼儿。虽是凌晨,但急于亲吻这个光明世界的胎儿们,却催促着他的母亲们一拨一拨地来到妇产科。年轻的护士急匆匆地穿梭其间,一会儿叫着产妇家属的名字进入产房,一会儿喊着:“王新丽的家属,准备牛奶了吗?”“谁是刘明礼?孩子生了,把准备的巧克力、牛奶、面包送进来,产妇要补充营养!”一时间,这里就像前线指挥部,一道道不容违抗的命令下达给了年轻的丈夫们,喜悦的气氛迅速占领了产科的走廊。当时间静止在三点的时候,产房门里钻出一个护士的脑袋来:“杨浩,杨浩带着准备的东西进来!”不多会儿,儿子发来信息说,您的孙子已于三点十一分安全降生了。焦急等待的人们听到这消息,都投来了羡慕的眼光。的确,细细算来,从儿媳进产房到孩子降生才刚刚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说吉利话的人恭维说:“你家老人修的好呀。”我急忙说:“大家都好,你家的孩子也快生了。”都为喜事而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交流中互庆,暖声细语在这静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入耳,而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产房里,似乎已经看到那个双手托着婴儿的助产医生就是我的娘,就是无数个寒夜里被人叫走,又在另一个黑夜里一身疲惫回家的娘。但我的娘却是一位农民,一个拖拉着五个孩子的村妇。她从1965年到1995年的三十年间,是我们村里的接生员。除了没有一身雪白的隔离衣和无菌产房的条件外,她们干的都是相同的工作——接生。姥娘督促我娘当了“接生员”接生员是新叫法,农村的俗称叫“老娘婆”。旧社会叫“稳婆”,是三姑六婆之一,多为贬义词。因为庙里的尼姑、道观里的道姑、占卜算卦的卦姑和旧时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从中牟利的牙婆、为男女说亲事撮合双方的媒婆、装神弄鬼画符念咒的巫婆、设秦楼楚院媒介色情交易的虔婆、利用蛊药给人治病加害他人的药婆、以替产妇接生为业的稳婆都以哄骗钱财为目的,所以这三姑六婆,自古以来被人们公认为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我娘是区卫生院培养出来的乡村接生员,更不以哄骗钱财为目的,所以与她们截然不同。1965年冬天,五兄妹中最大的我11虚岁,最小的弟弟两岁。我娘每天往返24里路到老博兴城北门里的城郊区卫生院参加培训,中午饭我们馏馏干粮,碴(cha)点粘粥就熬过一天。我娘之所以有决心干接生婆这行,还是受了姥娘的影响。那年姥娘已经80岁了,还在为人接生。虽然那时的老人们大都用老一套的办法,迎接着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但姥娘却很谦虚,也很善于学习新技术。遇到孕妇难产,她从不逞能,经常在深更半夜里,坐着人拉的地排车,颠簸在乡间的土路上,赶往三里外的桓台县邢家公社卫生院。已是卫生院熟客的姥娘,很受助产士们的敬佩和爱戴,并且经常让她也参与其中。这也可能是医院医生们的有意所为,毕竟绝大部分的接生任务是这些“老娘婆”们完成的。仅姥娘家这个1800多人的东营村,一年就有四五十个小孩降生,一个公社就那么一两个助产医生哪能忙得过来?姥娘个子不高,却是个腿脚麻利、很明见、很爽朗,又很虚心的人,直到1977年她92岁患心肌梗塞去世,依然干着接生这活儿。由于乡亲们需要她,她又觉得接生干的是件大善事,所以在公社卫生院里她接触并且认真学到了许多科学的接生方法。她那个接生用的“宝贝包”里,也逐渐有了医用剪、脐带包和酒精棉球。而且对“站生”、“坐生”等难产的紧急处理、对“假死儿”的抢救方法,都在虚心学习中掌握了救命的“绝技”。比如,学习之前,面对新生儿出生后不哭、看似不喘气时,就以为是“死胎”。当她见识了助产医生的抢救方法后,不但从心里佩服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提起婴儿的双脚,拍打婴儿的屁股。姥娘说:“人家公家的医生就是了不起,冲孩子腚‘啪啪’几耳巴子,‘死’孩子就‘哇哇’地哭着活过来,找咱的时候,孩子就拽(扔)了!”每年冬天,爸爸都会骑自行车将姥娘从60多里地外的桓台县东营村载来待一段时间。在我们家,姥娘经常说起这些事,也不断劝说我娘干这为乡亲们“予急”的事。不管孩子长多大,娘的话总是那么管用。当在城郊区卫生院当医生的父亲听到消息说,卫生院要培训接生员时,我娘便向村里报了名,遂姥娘所愿参加了接生员培训班。吃苦受累担风险的“接生员”接生员可是个吃苦、受累、担风险的差事。也不知是地球运行规律所致还是巧合,在我的记忆中,大多数女人都是黑夜里开始肚子痛,所以自从我娘当了接生员以后,半夜敲门声就成了家常便饭。夏天,虽然热,还好说;到了冬天,我娘受罪,产妇就更受罪了。有一个我叫她婶子的妇女,丈夫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和婆婆,感觉疼痛要临产时才差人把娘叫去,家里却毫无准备。冬天没生炉子,屋里寒冷又没热水,娘就用大锅给她现烧水。没有包孩子的布,娘又给她现拆了件破棉衣,用里子布将就了事。作者母亲于1967年7月6日接生的孩子杨延强娘没干接生员前,“老娘婆”们都是掀起炕席在光炕上撒一层草木灰做“产床”,还有的在锅灶前的空地上撒一层细沙土或草木灰做“产床”,用的剪子也是做衣裳的普通剪子,正如那句俗语所说;“老娘婆的剪子——豁上了”。我娘学习接生回来后,就按医生们教的办法来,产包里的剪子、止血钳、脐带包等都是消过毒的,洗净蒸煮后的白布总是叠得整整齐齐,等待着它的使命来临。直到有一天,这“白布”被产妇们弄得凌乱不堪面目全非时,才再回来“整容”。我娘凡事都亲历亲为,每次接生回来顾不上休息,不管寒冷的冬天还是炎热的夏季,我娘都趁鲜再洗上大半天,晒干保存。也有勤快知趣有人手的人家,将自己作践的这“东西”洗净,晒干后叠整齐送来。作者母亲于农历1981年9月19日接生的孩子张娜,大庆石油学院毕业后在吉林油田工作当接生员,身上可是背着两条人命。人的身体各异,生孩子更是如此。有的“顺生”(先出头),这样的最安全。有的先出脚叫“站生”或“立生”,还有的先出腚叫“坐生”,这两种情况在还没掌握“剖宫产”技术的地方,都有危及孕妇生命的可能。许多地方老辈子流传下来说,“站生娘娘坐生官”,实在是无知和荒诞。不知多少产妇,为这后代的“荣华富贵”付出了生命。遇上“立生”和“坐生”的情况,在生活困难和交通不便时期,主家大都盼望着在家解决,上医院对日子本来就紧巴的老百姓来说,既用人马又花钱的确是个“大跟斗”。出于对庄里乡亲的体谅,母亲总是一边让主家准备担架(六十年代)或大胶皮(胶轮牛马车,七十年代)或拖拉机、机动三轮车(八十年代),一边实施复位手法让胎儿先出头助其顺产。好在贫穷时期的妇女们,心里压根儿就没那份金贵的念想,不到临产肚子疼的受不了依然劳动不止。但辛勤的劳动回馈了她们健康的身体,演绎出了许许多多险象环生的传奇。作者母亲1983年与她接生的两个孙子孩的生日,娘的忌日,许多身体娇弱的产妇就在此时,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新的生命。此时,我们真该问问那些斤斤两两计较着赡养老人钱物多少的子女们,那些为此闹上法庭的子女们,面对宁肯舍弃生命也要将你保留下来的母亲,你们还以自作聪明的诡辩妄想推脱养老责任,甚至施展无耻的伎俩加错于生养你的老娘,你们还有何脸面活于世上?一辈子吃素 坐席受“冷落”要说图吃、图喝、图钱物,我娘还真没有福气消受。她一辈子吃素,饭量又小,一顿饭也只吃常人的三分之一。1965年后,虽然生活条件还不好,但生了孩子也逐步地兴起了老风俗。我们村基本上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娘家母亲来看闺女,叫“三日”。第八天时,亲戚们带15到20个鸡蛋、2斤挂面、五毛到一元的“礼”钱来贺喜,叫做“八日”,也叫“圆耳朵”、“送米”。这时,主家在招待亲戚的同时,就顺便把接生婆也请了,省得专门致谢,怠了(浪费)东西。可是,每一次被“请”,我娘都是饥肠辘辘地回家,原因是主家的菜碗里有那么几片肥肉叶子就不错了,谁家还会专门去买鱼?有时有那么一碟炸的“白条”鱼,也让跟随着母亲“坐席”、享点油水“犒劳”的孩子们抢吃一空,客人们看到我娘只是吃点干粮喝点水过意不去,就向主家要求给娘炒个鸡蛋,往往是以我娘专用的名义炒了鸡蛋或做了小鱼,总是让着别人吃的母亲也到不了自己嘴里几口。我们那时虽小,可对我娘身为“接生婆”,而受到这样的待见还是耿耿于怀,有时还会从语言上埋怨、阻止母亲去给人家接生,但娘总是拉下脸来训斥我们:“谁家没有难事?要是图吃图喝,我就不干这个了!”所以我说,我娘不图钱财,不为吃喝,更不在受人贬斥的“三姑六婆”之列。作者母亲于1995年腊月初八接生的最后一个孩子杨槐与同学在青岛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和村民收入及县、镇(乡)、村医疗水平的提高,育龄妇女从婚前检查到孕前、孕中、生育的各个阶段都有了完备科学的关爱保障体系,以剖宫产的安全、不受罪为主要生育方式“时髦”起来,“接生婆”这种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产生的职业,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迅速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我娘也以30年安全接生、母子平安圆满地画上句号,但偶尔遇急我娘还是会施以援手,直到农历1995年的腊月十八接生了最后一位新人。客观地说,在缺医少药的漫长历史岁月中,“老娘婆”的“针”和“剪子”还是为那一代妇女和人类的繁衍立了汗马功劳的。作者母亲1995年春与她接生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们今年农历九月十二日,是我娘的85周岁生日。此时忆起我娘那些急人所急、帮人所需的接生之事,我从心底里为我娘曾是接生员感到荣光、骄傲和自豪!此时,我虔诚地给娘献上一个儿子的祝福,祝福她老人家健康长寿!作者父母亲在秦皇河公园 赞 (0) 相关推荐 糊涂老娘的清楚事 (一)娘糊涂了 俗话说:"家有一老,赛过一宝."身边的朋友们都眼馋我还有个老娘.这真是令俺沾沾自喜.还别说,老娘身体挺硬棒,饭量比俺还大,吃饭比俺还猛! 老娘生于1925年,到今年 ... 不能称重的孝心 前日,在阿罗老师的微里看到一个小视频:三个儿子轮流养娘,一人一个月,为了让"亲朋"觉得自己对娘好,每个儿子月底交接的时候都要对娘亲进行称重. 视频中,儿子们围在一起,有个老娘舅模样 ... 糊涂的老娘算了两笔糊涂账 昨天和老娘打电话聊天 我不经意说了句 "每天别忘了吃钙片啊,其他药也要记着按时吃啊" 没想到老娘激动地说 "唉,你可别提了,前段时间我偷偷地减了抑郁症的药量,一开始还没事 ... 新中国前三十年的医疗卫生事业(一) 序 新中国建立之初的医疗卫生状况 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初,中国人的人均寿命是35岁.但是,不要误会,以为那时候一般人活到35岁时就衰老了,就面临死亡了,不是的.虽然旧社会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 【留住郷愁】快快回家陪老娘 午夜醒来,就这么睡不着了. 是兴奋?是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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