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柳 】/ 蒋仪洁
看柳
蒋仪洁
暮春的陕北乍暖还寒,春的脚步已然渐行渐远,但草色遥看近却无,只有几朵野花似乎没有忘记这个生命涌动的季节,果敢地盛开在山野轻柔的风中,把醉人的花意涂得香萦满坡。一棵棵、一行行、一片片刚吐新绿的旱柳默默地扎根于黄土高坡的每一个褶皱里,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妆点着北方的春色。
远远望去,一棵棵旱柳如同大地之手擎起的扫把,经久地清扫着如梭的时光与满天的星辰,静静地把点点如繁星般的浅绿挂满枝丫。你如果厌倦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喧闹景色,不妨在这莺飞草长的季节里,乘着吹面不寒杨柳风,相约陕北去看柳。一棵如同一个跳动的音符,一行甚似一首瑰丽的诗句,一片宛若一幅绝美的画卷,用灵魂去触摸每一棵旱柳,感知它的平实、坚韧与顽强,一颗躁动的心或许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与慰籍。满坡的旱柳,满树的故事。
记得小时候,村委会创办一个柳编厂,各个村小组稍有点文化或心灵手巧的青年男女全集中到柳编厂编织柳篮。姐姐那时是柳编厂的柳编工,每天挣着既定不变的工分。孩子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常常结伴前去柳编厂看看热闹或把采割晾干的柳条三角五角地卖给柳编厂充实一下羞涩的裤兜。后来柳编厂因为柳条来源不足,加之工人太多吃“大锅饭”、入不衍出而关闭了。
姐姐于是在家里办起了柳编小作坊,编织的花篮总能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变卖一点钱来补贴家用。那时放学归来也没有多少学习任务,帮家里干活就是最主要的家庭作业。粗茶淡饭后便可以帮助姐姐修剪或挑选每一根柳条,闲不住的时候就用下角料学习编织一些箩筐框底。初次学编、眼巧手拙,编出的样子有点丑陋,但熟能生巧,时间久了“丑小鸭”也能变成“白天鹅”。编织每一个花篮所用的柳条必须粗细适中、疏密有度,更要符合尺寸,否则卖不出去既浪费时间也浪费了柳条。那时感觉编织的每一个花篮都浸透着家人辛勤的汗水和无限的希望,常常不由慨叹编织的这些不是花篮而是艰辛的生活。有时柳条不够用了,全家动员去山野旱柳上去采割或收购一些。但柳条的供需矛盾还是越来越突出,村里人于是不停地种植柳树,他们或许朴素地知晓与旱柳的相处、取予之道,因而旱柳在村里人的镰刀下从未减少,反而越种越多,“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的绝盛烟柳满坡皆是。
可以说,北方没有任何一个树种能像旱柳一样如此眷恋脚下的这片土地。旱柳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枝条压实了可成活,柳椽插地里可发芽,种植旱柳成为春秋季节陕北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旱柳浑身是宝,柳叶可喂养牲畜,柳枝可做柴火,柳椽可修建房屋,旱柳也因其广泛的用途而融入到陕北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旧时因为土地贫瘠,村里人的生活极其困难、没钱盖房,多数居住在大山深处的黄土窑洞里,由于部分黄土结构松散,村里人常常用柳椽做“窑健子”防止窑洞坍塌。因此从那时起,我就特别钦佩旱柳能以柔弱身躯撑起大山的脊梁,无形中对旱柳增添了别样的情蕴。
说实话,陕北的旱柳没有椰子树的娉婷,没有桂花树的清香,没有樱花树的姹紫嫣红,但也颇具几分姿色,它只是不愿意以姿色示人,往往于寂寥中不觉长成了独具特色的景观。
去年仲夏,几个朋友相约要去家乡一个叫“神树涧”的地方去看柳,我认为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家乡漫山遍野长得都是,传言中的神柳大概也美不过“左公柳”,古不过“手植柏”,神不过“菩提树”,对旱柳描述的神乎其神多为溢美之词吧。后来经不住朋友们的软磨硬泡,我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来到了神树涧,当目光与百年神树交汇,瞬间心灵震颤,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觉惊叹于大自然的造化与鬼斧神工。
神树涧两山相倚,一涧横卧,林田交错,碧水旁流,树因涧而生,涧因树而神。听当地老人讲,这些成片的旱柳树龄愈百年,一棵棵神态各异、相伴而生。有的虬枝凸起、树杆粗壮,需几个人合抱;有的树杆中空,老态龙钟,能盘坐几人。神柳的一部分枝杆被岁月斑驳,从主杆中分离出来,向外肆意侧弯延伸,有的呈月牙型,有的呈圆形,有的树中有洞,有的洞中生树。一棵棵旱柳宛如一个个造型各异的盆景。还有一部分浅褐色如化石般的虬枝疏影横斜,成为喜鹊、乌鸦绝妙的落脚地。
单从树型看,神树涧旱柳的美仅仅显露了冰山一角,随着四季的变幻,神奇的旱柳以不同的盛装展示着它的娇美容颜。
当春风送暖、万物复苏时,旱柳老树新芽、尽情吐绿,农民吆喝着犁牛穿梭于树影婆娑的柳林中,用小铁犁把春天耕耘成一首山水诗、一幅水墨画;盛夏时节,半山烟雨、一涧碧柳,清凉惬意、小径通幽,人在画中走、雾绕古树游,你在不知不觉中体味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再也不是诗人笔下虚幻的景色;金风送爽、瓜果飘香时,旱柳一叶而知秋,枝枝叶叶、纷纷扬扬;待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隆冬时节,玉树琼花与林间忙于觅食的鸟儿及倏忽跑过的小动物一道重塑着北国雪色中旱柳的动感与娇媚,袅袅升起的炊烟给飞雪的冬季增加了融融的暖意。
神树涧以独特的美吸引着四方游客,有的在悉心领略统万雄风、追忆千年以前临广泽而带清流、水草丰美、牛羊塞道的大夏国都城统万城之后仍不辞辛劳前来神树涧品味旱柳的神韵,旱柳的多姿多彩也随着摄影爱好者的镜头而广为流传,越来越多的游客慕名而来,有的索性在柳林中摆起了野炊或烧烤。
纷沓而至的游客给这里的优美环境带来了不利影响,野外用火及游客攀爬摄影危及百年旱柳的安全。当地村民敏感地意识到要加大旱柳的保护力度,索性用围栏围住这些神奇瑰丽的旱柳,当地人就这样与旱树和而为一,人呵护着树,树养育着人。
蓬勃兴起的乡村游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一些绿色无公害的农产品供不应求,一些老人拎着蔬菜瓜果、笑容满面地站在树下动情地讲述着百年旱柳的绵长故事。此刻,我惊奇地发现眼前的这些老人似乎站立成北方旷野中一棵棵坚韧不拔的旱柳,在风里、在雨里,站出岁月的长度和生命的厚度。
作者简介:蒋仪洁,文学爱好者,陕西榆林人,现任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驻西安森林资源监督专员办处长。散文《美从祁连来》、《再读陕北》、《朔北的风》见诸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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