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母亲】 / 周海峰

进城的母亲 小说

周海峰

元宵节前,我和妻子兰兰去超市采买,回小区后攀上二楼,见标号201的进户门虚掩着,屋里传出一老一嫩的口泼声:雁儿雁儿一溜溜,我给雁儿炒豆豆,你一碗,我一碗,把你憋死我不管。

201是我们家,正唱口泼的是我的母亲和我的孩子虎子。妻子兰兰白了我一眼,脚步咚咚跨进门。母亲和虎子听见呵喊,都住了声。

兰兰说,妈,都跨世纪10多年了,您还给孩子教那老掉牙的顺口溜?

母亲呵呵笑着,兰儿,娘斗大字识不下一袋,娃问我书上的字我不认得,就教小时候我婆给我教的口泼。

听母亲说到这些,我的心酸了。母亲快70岁了,她从小家里贫穷,父母要她照管弟妹,没叫她上学,她为此抱怨父母,使她成了“睁眼瞎”。

妻子不了解母亲的身世,不理解她的苦衷,她阴起脸继续说,不会新儿歌也罢,你在家也不把门关上?她将对母亲的称谓“您”换成了“你”。

母亲说,这城里人也真是的,大白天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把人像鸽子一样关在笼子里,还不憋闷死。

兰兰说,你不关门,要是坏人溜进来怎么办?

母亲说,这城里坏人就那么多?

妻子兰兰翻起了白眼。我急忙解释说,妈,城里不比乡里,坏人进来偷东西不消说,要是绑架了孩子怎么办?

母亲说,说得邪乎呀,你从小在乡里长大的,咱乡里谁家门不是大开着,难道说你被绑架过?

我说,没有。说毕思想,母亲说的是实情,乡里只要人在家,门都大开着,要是谁家关着门,邻居和村里人就指责,说这家人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村人上地或外出,锁上门嫌带钥匙不方便,就寄放邻居家。这在城里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农村却习以为常。

兰兰对母亲的做法持有成见,又不好当面责备,只是苦笑着走进卧室。

母亲是大年初六从乡下来到城里的,时间不到一月,要习惯城里生活,还需时日。我从小殁了父亲,是母亲含辛茹苦哺养我上学读书,从小学到大学,直到走上工作岗位,娶妻生子,母亲的心一直系在我身上。我的孩子虎子诞生时,我和妻子还没有自己的房子,由于俩人都在单位上班,孩子就由母亲在农村带着。有了孙儿,母亲不再孤单,她疼爱孙儿,专门饲养了一只奶羊哺育他。农村没有儿童活动的专门场地,母亲想给孙儿找个儿童故事念念,又不识字,只好给孙儿说口泼。母亲的口泼结合生活实际,现场发挥。和孙儿看猫扑麻雀时就说,“咪咪猫,胡子翘,金蹄蹄,银爪爪,上树树,逮雀雀,扑棱棱都飞了,看把老猫气死了。”哄孩子睡觉时就说,“噢,噢,睡觉觉,驴拉磨子狗烧锅,猫在炕上捏窝窝,你一个,我一个,放羊哥哥留一个,放羊哥哥回来要窝窝。窝窝呢?猫叼去了。猫呢?钻到老鼠窝里了。”逗孩子玩耍时,母亲的口歌又是“罗罗,面面,舅舅来了吃啥饭,杀公鸡,叫鸣呢;杀母鸡,下蛋呢;杀鸭子,跳到花园里。”孩子哭啼,逗孩子笑时,一边挠孩子胳肢窝,一边念,“这是锅,那是案,咯吱吱掏个蛋。”孩子想出去玩时,又会念,“槐树槐,搭戏台,搭下戏台唱戏来,舅舅叫娃看戏来,娃没袜子娃没鞋,精脚片儿走着来。”……

虎子在奶奶的口泼中长到三岁,该上幼儿园了,我们也有了自己一套三居室,于是就接母亲和孩子来城里了。我和妻子在两个单位工作,没有时间接送孩子,虎子要上幼儿园,就由母亲接送了。母亲得空就给孩子教口泼,那是她的习惯,她的专爱,尽管兰兰不待见,但习惯成自然,母亲爱教,虎子爱学,兰兰只好放任自流了。又几天,我和妻子下班回来,还没到家,就听见说口泼的和声在楼道回荡着,“花喜鹊,叫喳喳,红军哥哥你来啦。红军哥哥你坐下,我给你端碗倒茶呀,我给你打火点烟呀。红军哥哥笑哈哈,夸我是个好娃娃。红军哥哥好枪法,打得鬼子回老家,打得蒋匪哗啦啦……”我和妻子聆听口泼内容变了,和声中有儿子虎子清亮的声音,又有两个嫩嫩的陌生声。

我和妻子推开虚掩的门进屋,兴致正浓的声音立刻停了,母亲和孩子们都望着我俩。虎子叫声妈妈,扑进兰兰怀里。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睁着稚气的眼睛。母亲说,男娃叫明明,是我们这个单元一楼的;女娃叫丽丽,是对门的。两个娃儿和虎子都在一个幼儿园,都由奶奶接送,俩奶奶都和我熟,她俩接出孩子要去超市买东西,就把娃儿嘱托我带回来了。母亲说到这里又补充说,咱乡里人说,住到一村,就是一家,咱和她们住在一个楼里,也就是一大家……

兰兰对母亲领回邻居孩子态度冷漠,她洗罢手,就去厨房准备晚饭。母亲的行为使我却不知说什么好,我和妻子在新居住了一年,还不知对门夫妻姓什么,干什么工作,更不知楼上楼下邻居姓甚名谁,在做什么。母亲才来了几天,就和邻居熟悉了,没有信任度,谁会将孩子叫别人领回呢?

大约十九点半时,门口走进两位奶奶,经介绍,头发花白的是对门的刘奶奶,她将一盒月饼送给母亲,说是元宵节到了,祝阖家欢乐,团团圆圆。另一位头发间白的是一楼的王奶奶,她将一袋包装透明的新疆大枣放到茶几上,说是祝节日快乐,日子红红火火。她俩都是叫母亲带回孩子的。

面对热情的邻居,我和母亲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妻子兰兰从厨房走出来,她手里提着两盒桃酥,甜甜地叫着两位阿姨,硬是将桃酥一人一盒作为回赠。推辞谦让中,我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日子向前缓缓地推进着,一天早上,妻子去上班时,母亲望着穿戴整齐的兰兰说,你停停。兰兰不知母亲要说什么,就站住了。母亲说,兰儿,你是不是把衣服穿错了。听母亲这样说,兰兰愣了,她对着穿衣镜看了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母亲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还看不出来?兰兰茫然了。母亲说,你把半截裤子(内裤)穿到外面长裤子上了。兰兰倏地扭过头,乜斜母亲一眼,拉开门,噔噔噔下楼去了。母亲觉得讨了个没趣,有点恼了。我赶忙说,妈,穿在外面的短裤叫超短裙,这是时兴的服饰新款式。母亲听见,咹了一声说,时兴,祖辈传统穿衣,短裤在内,长裤在外,咋就颠倒了呢?

裤子的事过去没几天,母亲和兰兰又因为裤子闹得面红耳赤。事情是这样的,兰兰买回一条牛仔裤,顺手搭在客厅衣架上,母亲送孩子去幼儿园回来,脱下外套往衣架上挂,不小心撞落裤子,她俯身拾起,发现裤子上有窟窿,新买的裤子上怎么有窟窿呢?是自己没看清,还是儿媳买时没检查?她将裤子放在沙发上仔细查看,这一看眼睛瞪圆了,两条裤腿上各有10多处断线和窟窿。这儿媳真是马虎呢!听她说明天参加同学聚会,要是穿这样的裤子出头露面,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母亲心焦了,她觉得自己作为婆妈,有责任将它修补。她的针线活做的不错,在村上数一数二。于是她找来色泽相配的线,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缝补起来。赶到天黑,裤子补好了,她腰身酸疼的快直不起了。等儿媳回来,她打算将她的辛勤付出告诉她。这个念头一出,又觉得逢迎巴结,有失长者尊严。自己应该换个说法,以长辈的口吻责备年轻人做事要认真仔细,不要毛躁马虎。

兰兰那天加班,回家时已到深夜,一进门就入卧室休息。母亲想要儿媳知道裤子的事,可她觉得晚上时间大了,说出来实在不妥,思想明天她要穿它,到时会知道的。

第二天,兰兰兴冲冲换裤子时愣了,记得她买的裤子是有断线和窟窿的,怎么全都消失了?她不由焦躁起来,难道自己昨天眼花拿错了,还是裤子会魔法变化了?她疑惑的当儿,母亲笑盈盈地来到面前说,看啥呢,你年轻人做事马虎,买条裤子窟窿眼睛的,我昨天给你补好了。

兰兰不认识似的看着母亲,脸色由焦虑变得愠怒了。你,你怎么能将它缝严呢?她又将您换成了你。

母亲惊讶地望着兰兰,怎么,窟窿眼睛补浑全了不好?

兰兰唉了声说,你是把一条时尚裤子糟蹋了。

母亲惶惑了,你说那裤子不该补?穿那样裤子还不跟乞丐一样叫人笑话。

兰兰说,那裤子就叫乞丐服,是现在流行款式。

母亲茫然了,流行这样的裤子有咋样的好?

兰兰说,穿它是一种质朴,一种时尚,只是你不懂。她说着,将裤子摔在地上,一扭屁股进卧室去了。

母亲一下扫兴了,她劳累费神,却弄巧成拙,唉,时代咋变成这样了,破烂成了浑全,丑陋成了美观?她叹息着,眼里溢出了泪花。

我见母亲好心做了坏事,只好温言温语安慰她,妈,时代在变化,人的思想观念与穿衣打扮也在变化,咱旧的思想和做法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母亲说,社会好了,人有钱了,变化了,变得衣裳穿不烂要往烂的弄,说是时尚,这不是造孽嘛?早些年学大寨,修水利,那肩头和裤腿衣服被工具磨得窟窿眼睛,衣服破了,就要及时缝补浑全,免得人笑。可眼下,穿上烂衣服能说是美吗?

衣裳风波使兰兰觉得母亲乡土守旧,简直就是乡巴佬。但作为儿媳,她毕竟是晚辈,一些事情还得依着母亲,因为母亲看管孩子,减轻了她的负担。

日子在磕磕绊绊中进行着,母亲虽然在农村,对传统节日是十分看重的。清明节是祭祖扫墓的日子,父亲殁了,每年我都从遥远的省城回乡扫墓,来往就得两天。母亲进城后的这个清明节,单位安排我值班,回不了乡,怎么为父亲扫墓呢?焦急的当儿,母亲说,她听一楼王阿姨说,回不了乡,就把香表冥币拿到城隍庙去烧,烧前写上亡人的姓名地址,盖上城隍庙的章子就行了。遵照母亲嘱咐,我拿上香表冥币赶到城隍庙,一看祭奠的人排成了队。

清明除了祭祖,又是一个重要的农忙节日。农谚说,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母亲在乡下时,每到清明节,她就给地里种上南瓜、茄子、豇豆、辣椒、韭菜之类。麦收忙罢,夏至后又给地里种上白菜、大葱、萝卜、胡萝卜之类。她养羊、养猪、养鸡,吃粮吃菜,自给自足。到城里了,她把土地转包别人,米呀、面呀、菜呀都要去超市买,母亲就感叹,这城里呀,吃的喝的都要掏钱,就连巴屎撒尿都要钱,还真没农村好。农村种啥得啥,吃的粮食蔬菜都是新鲜的。城里嘛,就是想花力气侍弄点地,还真没有空闲的。除了吃饭看孙子,人闲得骨头都酥软了。我说,妈,城里老大娘、老大爷不少人都到广场跳舞、唱歌、唱秦腔呀,您可随他们去。母亲说,对门的刘阿姨叫我去唱歌,我南腔北调像驴叫,险些惹人笑死;一楼的王阿姨叫我去跳舞,我腿硬胳膊硬,跳时踏掉前面一位阿姨的鞋,遭受白眼,就不去了。我觉得还是农村好,天高地宽心也宽,在自家地里抡锄头,活动了胳膊腿,又弄下了吃的,还真受益。母亲陶醉在她的乡间,她的土地上。稍顿,又神秘的对我说,她呀,看好了一块地,种了各样菜蔬,等长成,就不用去超市了。我问母亲在哪里弄到的地,她狡黠地说,这你不用问,到时候吃菜好了。母亲卖着关子,我一时茫然,城里除了街道楼房,所有闲地都绿化了,地从哪儿弄的呢?

我正犹豫间,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小区管理员小赵,我问有什么事。小赵说,有业主反映,你家破坏了绿化植被。我问在什么地方。小赵说,你家楼后,那里原来种的三色堇。我一听,头“嗡”的响了一下,将目光转向母亲问,妈,您种的菜地是不是在咱家楼后?母亲一脸惊慌,嘴里呐呐,楼后种的啥三色金(堇),能吃能喝?我把它铲了。我说,妈,您咋这么糊涂,城里的闲地不闲,种的都是花草,不种粮食蔬菜呀!母亲说,庄稼人看见地里长草都会拔了,城里人却种它?母亲的提问使我噎住了。我知道草和庄禾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两个环境,两样境界,对于母亲的思想理念,我一时怎说得明白。

管理员小赵见母亲承认自己铲掉草,便说,按小区制定的法规,损坏一棵树罚款500元,一株花罚款10元,您铲除了一畦花草,最低罚款1000元,还要写出检讨。他拿出一张小区业主遵守规则说,这上面写得清楚,您看看。

母亲听后眼睛瞪大了,嘴里呐呐,那花草就那么值钱……

小赵说,因您是老人,进城时间不长,还不懂小区管理法规,检讨免了,罚款必交。

母亲惶惑颓然,她知道犯了错,慢慢转身走进自己住的小屋,拿出一个丝线绣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两叠钱交给我,你数数,看够么?我尴尬无奈地说,罚款我出,不用您掏。母亲说,一沓大面币的,不是我的。我说,不是你的,那是……。母亲说,都是你平时一百、二百给我的,我没使唤,都攒着;一沓小面币的是我在农村种的菜吃不完,一角、二角,一元、二元卖掉攒下的。我颤抖着手数了数,三千多元。

这时,妻子兰兰从房间走出来,她一甩门,皮鞋槖槖声响下楼道去了。

母亲叹着气说,娃呀,我给你们丢人了……

我的心颤动着,鼻头不由酸了。

时间白驹过隙,春天夏天很快过去了,不觉就到农历九月初九,这是中国传统的重阳节,重阳节是母亲生日。先天,兰兰买了两盆菊花,一盆白色的,一盆黄色的,白色的冰清玉润,黄色的丽质晶莹。两盆菊花摆在客厅,使屋里一下有了欣欣生气。儿子虎子围着菊花,一边用手摸着花瓣,一边用鼻子嗅着花的清香,问买菊花做什么。兰兰说,买菊花为奶奶祝寿。

母亲看到菊花脸上现出笑容,当她得知一盆菊花要20元时,就责备说,过生日花那钱做啥?咱乡里到这个季节,壕边路边,野菊花就开了,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只是这个季节秋收,村民都忙,谁还有闲心摘花,更别说买了。

母亲的唠叨兰兰并不在意,她只是说,城里不比乡里,没有荒地,哪里还有野花。为祝贺母亲诞辰,我们一家去饭店吃饭。母亲听说去饭店,硬是不去。我说,今年重阳节是您七十大寿,唐朝大诗人杜甫说,人生古来七十稀。您生日逢重阳节,重阳节又是菊花节,孝老节,生日逢这样的节日,是喜上加喜,不祝贺是被别人笑话的。母亲说,咱不说,外人怎知道。兰兰说,那是您说的。上个月您和对门的王阿姨论年龄,说重阳节是您生日,又说您今年整七十,不祝贺能行么?兰兰的陈述使母亲哑口了。她讪笑说,都是我贱,嘴边没站岗。

为母亲生日祝寿的场面是隆重的,热烈的,兰兰定了个大蛋糕,点了八菜一汤,要了长寿面。一块来祝寿的有一楼和对门的刘阿姨、王阿姨,还有小姨子,兰兰妹妹。一切都按程序进行,点蜡烛,切蛋糕,唱生日歌。生日歌由虎子主唱,虎子奶声奶气,尽管五音不全,但母亲听得脸上皱纹舒展,眼里滴出幸福的泪花。

宴会结束,送走客人,母亲将桌上剩余的鸡块、牛肉、花生米全部打包,要带回去。兰兰说,要那剩菜做什么?您看对门和楼下的阿姨,鼻涕涎水,多不干净。母亲说,咋不干净,鼻涕涎水又没掉到盘子里,把这丢掉多可惜!往常我过生日,最多吃一碗长寿面,谁知道你们弄得这么排场,要花多少钱?

我说,妈,现在社会变了,吃饭不只是吃饱,还要吃好,咱今天这桌饭很普通,花不了多少钱。再说,为您老祝寿,花钱是应该的。

母亲说,你是一日饱忘了千日饥,这事要是放到三年困难时期,怕连碗都要舔光。我前几天看电视,中央台那个主持人不是批评有些人进饭店浪费,要叫大家搞啥“光盘”么?你看今天剩的这些饭菜,哪一样不是钱买的。倒掉了遭罪,给娘祝寿,倒会折了娘的寿。

见母亲不高兴了,我赶忙说,妈,您老人家一生节俭,老天会给您添寿的。听到这里,母亲微微笑了。

重阳节过后,很快就入冬了。妻子兰兰为儿子虎子买了一身流行的喜洋洋服饰,而母亲早早就为孙儿虎子缝制了猫头鞋,猫头帽子,五毒(蝎子、蛇、蟾蜍、蜈蚣、壁虎)马甲。为虎子穿衣,兰兰和母亲又发生了分歧。兰兰要给虎子穿流行的衣服,母亲要给虎子穿她亲手缝制的传统服装。兰兰说,妈,您去幼儿园看看,谁家孩子还穿过时的服装?母亲说,咋能过时呢?我孙儿叫虎子,穿上这猫头鞋,五毒马甲,戴上这猫娃帽子,活生生一个小老虎。兰兰说,您说虎子穿上您做的衣服就成了小老虎,可您做的鞋帽都是猫头,不是老虎呀?母亲说,猫是老虎的师傅,猫把一扑、一锨、一剪的本领都交给了老虎,却留了一手,你知道啥本领?兰兰摇摇头,迷瞪起眼睛。母亲说,爬树!老虎会吗?咱村上毛先生会画虎,乡亲们问他见过老虎吗,他说没有。乡亲们问,那你咋样画虎呢?毛先生说,照猫画虎。这猫发威了,就有了虎的威风,虎的神气。还不把你那洋娃娃(喜洋洋)吃了(比了)去。

母亲一席话,兰兰似乎听得刺耳,但又无奈。她蔑视了一下母亲,低声咕哝,守旧,愚昧……

母亲不只是听见了兰兰的咕哝,还是觉得儿媳的神情不领受她的苦心,背转身,心灰意懒地说,我是胸坎挂笊篱,捞的闲心。虎子是你俩的娃,你俩爱给他穿啥就穿啥。我守旧,土气,影响你们文明了。我乡下的房子还好,土地还在,我回乡下去。

见母亲憋气了,我赶紧赔情说,妈,您是咱家最高统帅,精神领袖,您说怎么办,我们听您的。

母亲说,你莫给我戴二尺五,我说的话轻得像鸡毛,叫风刮去了。

趁母亲背身的当儿,我给兰兰使眼色,打手势。兰兰无奈,只好说,听妈的。我趁机说,妈,您和兰兰弄的衣服,土的也好,洋的也好,叫虎子换着穿,穿出门叫大家评评。

母亲没言语,兰兰也没言语。第一天,虎子先穿兰兰买的喜羊羊衣服,由母亲送他去幼儿园。小朋友们穿着时新品牌的衣服,千篇一律,没有比较。第二天,虎子又换上母亲做的衣服,由兰兰送去幼儿园。进门后,虎子服饰上鲜艳的五毒马甲绣图,别具一格的猫娃帽子猫娃鞋,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不少阿姨凑近虎子,一边用手摸着绣图,一边问兰兰,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她们也给孙儿买一身。面对大家询问,兰兰羞赧了,只好说,我婆婆亲手做的。询问的阿姨都夸做得好,要拜母亲为师,学着为自己孙儿做一身。

那天晚学后,幼儿园姓刘的女老师领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来到家里,那青年提着一篮水果,一盒点心,说是拜访母亲。

母亲怎么啦,有什么特殊本领,竟有人来拜访。经过介绍,知那青年人是幼儿园女老师的未婚夫,大名王华,在县外贸局主管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传统的土工艺制品,包括鞋帽服饰、食品之类。王华前来是因为他去幼儿园给未婚妻送包裹,发现虎子穿着传统服饰,特别显眼。经过询问,知道服饰是孩子奶奶亲手做的。王华佩服衣服刺绣做工精细,很有民族特色,胜过旅游摊点上的展销品。外贸公司正在挖掘非物质文化遗产,开办民间工艺培训班,聘请技艺精湛者做老师,于是前来拜访。

弄清来访者目的,我见母亲兴奋,但又恐慌。她大字不识,但却心灵手巧,从小跟自己母亲学习纺织、刺绣,方圆有名。我们兄妹小时候穿戴的衣服鞋帽,上面绣的花呀鸟呀,都是母亲做的。随着时光推进,新的东西越来越时兴,土东西慢慢淘汰了,没想到母亲花费心血为孙儿做的服饰,妻子兰兰嫌土气,外贸公司却看上了,还要请母亲去做老师教学徒?对于母亲来说,该是梦吧!

见母亲犹豫,王华说,阿姨,培训班聘请你做老师,有报酬,月薪2000元。

还有钱呀!母亲再次惊疑。她略停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有任务,每天接送孙儿上幼儿园。

王华说,上幼儿园可叫儿子儿媳接送么。

母亲看了我和兰兰一眼,似在征求我们意见。我知道幼儿园放学时间和我们上下班时间不一致,根本无法接送。

幼儿园刘老师说,可叫孩子中午在园里吃加餐,大多数上班族都是这样做的。

我和妻子互相望了望,默许了。

母亲释然了。

第二天,当母亲去培训班做教师时,遗憾自己做的绣花袄儿没带来。这时,兰兰拿出一套古色古香的绣花服饰对母亲说,妈,您当民间工艺老师了,把它穿上吧!

母亲问,这是从哪里弄的?

兰兰说,我们结婚时,您专门给我做的。

母亲望着儿媳兰兰,眼睛一下湿润了……

End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结集有中短篇小说集《小城有梦》,散文集《追日》,报告文学集《在龙卷风劫袭过的地方》。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主一位编 :张   彦

执行主编 :槐自强      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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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主编问 :周海峰      苦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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