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神话(上)
文/余涛
【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文学创作人,发表作品一百五十余万字。生活平淡,内心澎湃,诗文为马,仗剑天涯。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序:我们都生活在传说和神话中。
南阳有玉
南阳,古称宛。据豫省西南部,南与鄂相依,西和陕为邻。山归伏牛,水入汉江。
宛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丝绸、黄牛、独玉浸透了这片土地的气息。从这里走向远方;刘秀、诸葛亮、张仲景、范蠡、张衡饱蘸了这片土地的乡音。从这里飞上了星空。
古城背靠独山,南依淯水,故称南阳。汉时为刘秀家乡,又称南都。南阳盆地,周遭群山环绕,盆地内是肥沃平原。只有独山孤零拥宛城而立。
独山低矮、瘦小,是一普通小山。距南阳有五里左右。上面栗树遍布,有一小道观。到了山半腰有一洞,名玉华洞,方知“四大名玉”之独玉产于此。遂觉得此山是深藏不露啊!
闻名遐迩的独玉被高傲地陈列在精美的橱窗内。标上只有富人满意的高昂价格,显示着他们的卓然不群和尊贵身份。
然后他们躺在橱窗里冷冷地审视着这个风云变化的世界。
夜晚他们偷偷鸣叫,清脆悦耳。白天烦闷时,他们乘车兜风,潇洒飘逸。
更多的时候,玉工们,把这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璞玉抬上手术台,动刀、动枪地除去他们身上亲切、温暖的外衣,然后拿着铅笔在璞玉上描画后,就开始怀孕,十月怀胎后,开始生产玉镯、玉佛、玉山、玉扣、玉植物、玉动物。玉工很快有了成群的孩子。
不久这些长大的孩子们,该做工的做工,该出嫁的出嫁。彩礼由老板装入腰包。这些玉匠们为了生计,又开始生孩子了,夜以继日。在月亮、星星都睡去的夜晚,阴阳交流融合的声音飘荡在盆地这个小城有些古老、有些落后的小城。好像整个小城的夫妻都在创造,即使不是为了下一代,也在进行着动物的快乐。一个技艺精湛的玉匠在这样的夜晚绝对不会睡去。他的雄性激素在高声地呐喊:我要。玉匠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冲到床上,握着硬度无比的电钻开始塑造、雕刻。不久这块叫晴空白菜的玉雕横空出世,跟着夏雨走进了《黄河报》编辑的家中。
“啊,啊,啊,我是夏雨,昨天打电话的那个。”
“哦,哦,哦,那个事等等再说吧!”
小白兔把白菜给了山羊,这个冬天将怎么度过呢?累了的小白兔只好头胀胀地乘车,四小时后悄没声息地钻进了南阳大学的宿舍中。
夏雨到《黄河报》编辑部应聘失败了。
“你下班了吗?”
“没有呀。”
“我校今晚有春天歌会,来看吧。到这里我请你吃饭。”
“那好,我明天也要走了,到陕西科技大学去读书,已经给老板写了辞职书。”
“那我今晚权当给你饯行吧!”
夏雨和高玉在白河畔的夜市坐下。秋夜的城市灯火辉煌,映照河水,清澈和幽深交织。夏雨点了小葱豆腐、凉拌莲片、清蒸虾、酱排骨。
“今晚你多吃点,我敬你一扎啤酒。祝你一路顺风!”
“我不怎么饿,吃不下去,来碰杯吧!今晚月光特好,十五吧?我们回去吧!”
他们步行回到校园,操场的歌会正在高潮,掌声雷动,呐喊声震天。他们站在远处随便地听着歌,心不在焉地看着舞台上摇摆的身躯。
“到东边操场上坐会好吗?”
在努力绽放的月光下,他们走向学校逸夫楼前的美丽草地。十月的天气有丝丝寒意逼近夜中人。露水已经爬上了草尖,他们在草坪上铺上报纸,相距一米左右坐下来。
“如果有人支持你上学,你会怎么样?”
“去上啊 !拿来主义嘛!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拿来!”
“女孩子再上大学用处大吗?”
“嗯,当然。大学对一个人的塑造是无形的,也是无可比拟的。”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应该。”
“是吗?”
夏雨不想再回答这个看似征求意见的而实际又是拿定主意的询问。今天突然得到她离去的消息,夏雨的心中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要让自己表现得彻头彻尾地无所谓,表现得再平常不过。虽然一种更大的冲动在时时撼动着他的心灵,他依然在表面轻松地高谈阔论,他在话语的行云流水中展现着自己的坚强和轻松。他不愿这样做,可他的一颗心被一个鬼牵着走,他失去了自我,今夜。
“两年的学费是我郑州大学的同学支持的。”
“那好呀!”
“好吗?”
“好!”
接着是长长的沉默统治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月亮没命似地灿烂,星星也过年似欢叫,流星簌簌地划过天际,像一把切过蛋糕的刀,分割了天空。逸夫楼像一个很有学问的教授深沉地屹立着。楼宇的朴拙外表透露出校园的宁静和洁净。他们身旁的龙爪槐的影子像一把伞罩着脚下无聊的小草。小草在这样的夜晚静静地吮吸着月亮的乳汁,知趣地、甜蜜地沉静下来。
“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地穿梭在宽阔、寂静,连路灯都睡意朦胧的街道。路旁法国梧桐的叶子深深地把唇印烙在长道上。自行车轮子毫不吝惜地碾过唇印,向前向前......夏雨觉得那一夜的马路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不拥挤的街道。今生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叫工业南路的普通的街道。友兰图片社几个字在霓虹灯的闪烁下,在今夜分外醒目。高玉停下了自行车。夏雨也在塔松的影中停下了,没下车。
“下车吧。”
“天晚了,宿舍要锁门的。”
“今晚我一个人值班。”玉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沙哑。
夏雨双手扶着车把斜着身子站在那里没动。
“明天从哪里走?”
“先回邓州。明天下午从邓州坐直达西安的动车。”
“那我就不送你了。”
夏雨急切地调转车头,用力蹬车,在树荫下穿行,耳边的风嗖嗖而过。身后“夏雨——”的声音追着他,他知道她一定还站在霓虹的辉煌处向着他遁去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车子在凤凰城标下停下来,又匆匆地掉头,在十二点钟时,他躺在了宿舍的床上。室友们还在打“升级”,之后又开始了海阔天空的卧谈会。416宿舍的“南阳四杰”永远是主角。今晚416的老三却沉默了。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会照常精彩,一个宿舍也是这样。
夜总是在人们静下来之后才真正静下来。
一列列火车向西飞驰,带着人们的欢乐与悲伤;带着红尘中的希望与失望,到高原上去镀上一层黄色的风尘。车外的树木、村庄都与高玉背道而驰,向家乡的方向逃去。人们总是这样,把别人的故乡当作自己的天涯。火车与火车见面时总是亲切地鸣笛,久久地瞩望,然后依依不舍地沿着各自的轨道向前疾速而行。在某个清晨或某个诗意的夜晚,列车在人们盼望已久的目光中到达站台。有的人朝着熟悉家园的灯光走去;有的则向一个陌生的新大陆走去。他们的脚步都那么匆匆,没人注意清晨的阳光是黄是红;没人注意夜晚霓虹的娇媚。
所有向西的车厢中都载满了独山玉,这些玉都在得到高玉离去的消息以后不约而同地走下橱窗、走出高贵的盒子,打开仓库的大门,步履从容、坚定地走向街头,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一、二、三”的口号,井然有序地到达月台,买了票,静静地候车。当车轰鸣地到来时,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西去的列车。他们身价不一,地位不同,身价迥异,美丑有别。有的躺在卧铺上酣睡,有的在硬座上窃窃私语。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大声地吆喝。几个农民样的人显出饥饿相,摸摸口袋,咽了口吐沫。几个肥头大耳的人吆喝着要了两桶牛肉面。
满车的玉发出幽幽冰冷的光,在秋夜中更增几分寒意。
第二天,南阳所有的玉店老板号啕大哭,像死了爹娘一样。据说现在死了爹娘人们也会很有节制地哭几声,很少号啕大哭。据说号啕大哭环保局要找他们收噪音污染费。不过今天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捶胸顿足,哭诉着昨晚不该多喝几杯,忘了看门户;哭诉着昨晚不该多搓几圈麻将,忘记了照看门户。一个个都像犯了弥天大罪似地,在深入浅出、发自肺腑、滔滔不绝地搞批评和自我批评。
聚在一起的店主决定,把这南阳有史以来的最大失窃案报告给市长。市长还没有来得及听取店主的报告,亚洲最大的玉石市场——镇平县石佛寺国际玉石交流中心打来电话,报告说,昨晚石佛寺玉石交流中心七亿八千万件玉石不翼而飞。自此该县支柱产业倒台。直接经济损失48亿元,看来今年教师工资没指望了。市长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圈,电话铃又响了。
“喂,展市长吗?我是独山独玉资源管理处的吴玉啊!”
“有话快说,我还要到镇平去。”
“昨晚独山玉华洞中所有的璞石都跑了,整个山体从中裂开了,成了一座空山。”
吴玉哭腔浓浓,接着开始抽噎。手执话筒的展市长瘫坐在皮椅上,老泪纵横。几十年精心培养的支柱产业顷刻间垮台。展市长多年的勃勃雄心顷刻之间蔫儿了。奔波的艰辛,宦海浮沉的委屈,一下子化作奔腾的泪水,哗哗流淌。这些泪水肆无忌惮地从市长办公室流出,顺着楼梯下到市政府大院,然后奔流到大街上,追着汽车跑。跑到滨河路,在光武桥头直入白河。白河水很快波涛汹涌起来,几十年的干枯瞬时灰飞烟灭。白河之鱼举国欢庆,载歌载舞。
“展市长,公安局木局长求见。”
展市长停止了下雨。他很快清醒地意识到当前的问题不是解决干旱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调查、抓捕胆大包天的贼。宛都市很快成立了以展明学市长为组长、市公安局木局长、检察院石局长、司法局金局长、矿产资源管理局火局长、土地局水局长为副组长的“10.30玉石逃跑案”调查组。下设办公室,由市长秘书金宇为办公室主任,相关五局的副局长、各县正处、副处级干部为成员。办公室设在市政府。宛都市政府为此召开专题召开会议,并发布了“宛1998.203号”文,标题为“寻我宝贝,重振经济”。
调查组在全市范围内发布公告,对提供有效线索和捉拿嫌疑犯的人员进行重奖。很快有效线索反馈到展市长那里。
线索描述的是10月30日晚上,有个叫胡宇的晚睡学生,一不小心抬头望天时,看见了哪些发着碧绿光芒的玉石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车站飞去。这个同学多年来学习勤奋、努力,导致眼睛高度近视,据说有一千二百度;又因为晚上学习时间过长,眼睛昏花,以为是幻觉,另外又想起导师马教授的谆谆教导: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就没有及时报告给班长,由班长报告给班主任,由班主任报告给校长,由校长报告给教委主任,由教委主任报告给市长办公室,由市长办公室主任报告给市长,所以没有阻止南阳玉石逃跑事故的发生。现在想想觉得十分内疚。对不起领导多年的栽培;对不起老师辛勤的教诲;对不起朝夕相伴的同学。
另一个线索是独山玄妙观的一位老尼,在一点半敲过木鱼后,到外面抬头望天,开始思考人生,只听到一声山崩地裂之声,然后看见大块大块的璞玉蹦蹦跳跳向南阳火车站跑去,而且玉石们一路欢歌。老尼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出家人,讲究清静无为,无怒无嗔,远离红尘,所以没有报告给主持。现在想想,老尼也不内疚和后悔,想来自己不是红尘中人,自然不管红尘中事。
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两位目击证人证词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但展市长已清醒地认识到这些玉们太不懂事,太不懂规矩,太不听话,分明是办我难堪。想想我展富贵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你们早不跑,晚不跑,偏在我退休前给我来个下马威。无论调查结果怎样,也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展富贵省人大副主任或政协副主席的考核肯定没戏了。真是太妈妈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那块最大、最绿、最璀璨、最纯洁的璞玉乘着10月30日的列车西去,居然引起了一位市长的伤心;导致了一千万人口的农业大市的支柱产业的垮台。让全市70万教师成为嗷嗷待哺之鸟;使一向以稳定著称的宛都市出现一片混乱的局面。我真的很伤心,很内疚。事实上我为别人伤心,因为真的没有必要让别人因为玉的离去而失业、下岗、仕途蹉跎,更有甚者工资发不下来。我从来不想给谁办难堪;从来不想去妨碍别人的生活;更不想因为自己而去改变别人的生活,即使没有一个朋友,我也不想有一个敌人。
再走向街头的时候,我会有意无意地瞥见很多双不友善的眼睛,有些甚至是仇视的眼睛,更有甚者有几条狗也跟在我屁股后头,不住地汪汪、汪汪。我觉得委屈,像一个被人冤枉的孩子,嘤嘤地哭了。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人;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我的玉想走就走,我管得了吗?大家管得了吗?他想走就走,关我什么事,关你们什么事呢?另外其他玉石们想走就走,关我和玉什么事呢?你们可以不让他走啊!我还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走呢?
就这样高玉在某个黄昏乘着西去的列车去了咸阳。她轻轻地走了,在她的背后却引起了轩然大波,激起了千层波浪。我充满伤感地向别人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我的玉去咸阳和我和你们都没有关系,因为她想走,所以她就走了。
我常常想象,在一天中的某个普通的时刻,高玉在西安下车,然后换车到达咸阳。秦皇陵的兵马俑都在接待来自世界各地和全国各地的游客,很忙,抽不出时间接待来自宛都的玉石们。那宛都的玉石们就自己找宾馆,自己打车,各去自己的目的地。
一个美国游客在看兵马俑时候,他分明看到2035号俑露出了甜蜜的微笑,而且还东张西望,好像在四处找人。他报告了兵马俑管理处,处长说,这是烧造的陶俑,你说会笑吗?看来外国人对中国文化了解的还是肤浅啊!在咸阳陌生的车站,高玉娇小的身影在重重的行囊下显得疲惫,她步履沉重,拉着箱子踽踽独行。
那一天咸阳也许就是风沙弥漫。玉第一次到陕西、第一次到咸阳、第一次到陕西科技大学。她也许会买一张地图;也许为了省事起见,她会直接打车到学校,的哥会从口音上宰他一把,她肯定不会忍气吞声,虽然初来乍到。就这样她在我多年之后的种种推测中,采用了某种方式来到了他求学的校园。
陕西科技大学开学的日子里,学生会和其他大学的学生会一样,由各省、市、县的老乡们自行组织在学校门口设置了摊位,每个摊位有几个学生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在他们的桌子前面醒目地放着一块招牌:宛都老乡欢迎你!老乡见老乡,少不了两眼泪汪汪,至少被接的同学泪汪汪。不过据我的推理,宛都到西北的学生不会太多,至少到咸阳市的不会太多。于是老乡们懒得设置摊位,免遭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唏嘘。玉下了车,会在学校大门口,站一会,接着充满期待地往里面望,从而印证眼前的校园是不是心中的校园。她肯定会明白理想、幻想与现实的差距,只不过这种差距有时大、有时小。而眼前的这个校园将是她未来三年生活的地方。她不得不认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最后的结果是陕西科技大学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至少在三个月后,我从她给我的信中可以看到她的满意和赞美。接着她走进了校园。
她怎样去报到;怎样去找宿舍;怎样去找教室;怎样去找餐厅,这些细节我不想再做推测了,反正很快高玉就在西北工业大学的教室里认真地听讲、响亮地回答问题了。很显然她已经是学院的一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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