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金泉:额外之灾(上)|小说
文/南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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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结束,张先生自从退休以后,张家的菜蓝子就传到他的手上,标志着他在张家的作用正在逐渐突出;这个事态的发酵,虽然始终得不到张夫人的中肯与响应,无奈老伴的气场高调引人瞩目。最终,没有办法,张太太交出了家庭的财政大权,退居张家的日常管理二线。诚然,张先生生相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长长的脸颊,看起来不会瘦巴巴。他喜欢西装革履,领带必须是深一色,一个追求时尚的老男人。尤其出门更喜欢带一副眼镜,尽量遮住那双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小小的眼睛,但眼神炯炯。双唇薄薄,一张会捣鼓的嘴似的,生性可人,不失于当年豪杰之色。与张太太的圆脸型正好匹配,她显得慈眉善目,与事无争的态度,俩人天作一双,算是老天爷惠顾张家的一次补偿!
张先生本来在职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路踏浪凯歌,仅凭口舌之争的强词夺理之势,张夫人在家庭中,一直就是处于下风的状况。只是这么多年来家庭的财政大权,无意间掌握在女人手里,辛苦是辛苦一些,但她甘愿劳心,苦中作乐吧!所以在家里还是说话算数。虽然算是一言九鼎。但是,基于家庭里凡是一些重大问题的意见,心里想着,大致上还是尽依老头子的意志行事,毕竟她没有那种野蛮的独裁心境。况且,两个子女各自都成家立业,孝顺听话,自己应该是安度晚年,享天伦之乐!至于老伴要张家的财权,她只是随口说说不给,其实,菜篮子和家里的存折,早给张先生攥得紧紧。然而,她并不知道自从老伴退休下来;张先生预谋夺取张家财政大权的运动,便悄无声息地开展起来。
他非常明智的采用家庭所谓的民主风气着手,一根筋鼓噪并全力以赴动员子女如何励志,如何去看待当今社会的现实状态,以便从中引导他们的意志与决心,去迎合自己设计的那个理想方向,逐渐逐渐靠近……这一系列的方法和效果,不但张家老太太乖乖交权之后,毫无怨言鼎力相助。而且,更加称心如意的事,得到俩小孩的鼎力支持与绝对服从的承诺。于是,张先生的计划工作便开始行动了。
“老头子,这么早起来。干嘛去?”张夫人,第一次见张先生三更半夜悄悄然起床,有点莫名其妙,便开口问道。
张先生捏着嗓门子吱呀,他的动作还是轻柔不变的,谨小慎微;他很疼爱睡在夫人里头的小孙女,生怕惊动小孩。所以,夫人的问话,他只用一点儿嘘声回复。张夫人明白他的用意,随即抬起手臂,习惯性往小孙女的被盖上轻轻拍打起来。
“你还要去排队呀?”她诧异,接着问。
张先生很不情愿地用鼻音回应了一下。
“要说你傻啊,真不好意思!喂喂,排了多少次了?怎么这号……是不是开发商在玩噱头,拿你们开心取乐乎变态呢!昨晚电视上说,某某楼盘两个小时抢光……哪,哪还有便宜点的号数留下来让你们蹭吃蹭喝的事,这些人不都是菩萨心肠……唉!干嘛作弄人呢?”张夫人嘟嚷起来,继续怨道,“这房产商也真是的,这么好卖……还摇什么号呢?好端端的……非要像七十年代……教人尝那种天天拎矮凳子窝囊的滋味!”
张先生扣好最后一个纽扣,才低声细语般回道:“扯远了!如今老百姓讲究实惠,现在是市场经济,好酒不怕巷子深的老套思路都得改,社会更加有竞争性,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这明明是在耍人嘛,不花钱广告。商家跟你有什么区别,财迷心窍!”她气愤道。
“你呀,声音小点呀!”张先生捏住嗓门子说话,差点憋气。
“我拍着孙女,没事。”她没好气怼他。
张先生临出门,戴上眼镜,还回过头来和夫人打了招呼。他有点担心老伴反对,怎么说,在她的领导下,家庭财政倒是没出现过危机。张先生话毕,便匆匆离去。
张家的家庭民主会议,每月的期内必须开展一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已经养成生活中的规矩。孩子们也相当自觉,毕竟这一天与众不同,可以如愿得到改善一下伙食;尤其自从张先生控制家庭的经济大权之后,张家的日常购买力急剧下降,每星期吃一顿肉变了不成文的规矩。除非额外的加菜时节,就是家庭民主会这一天晚餐,毕竟这个时候,父亲是最有权威的发布者,也是他老人家最幸福的时刻,自然是他慷慨解囊而显示大方的一天!不过,这一刻也是子女最无奈的时候,要凑足份子上缴哗啦啦直响的大钞。当然话又得说回来,平心而论,节假日这些会餐仍然不同,大鱼大肉还是有的。不过一年当中有几个节假日?数一数就清楚。可是,人人肚子里的油水早熬干了,正待饥渴难耐。
大女儿与女婿,带着幼稚园大班的外孙,近期一直姗姗来迟;张先生憋着一子的怨气尽量压制,惹不住那张嘴,多多少少在老伴的跟前,偶尔愤慨般露点憎色!不过,老伴摸透他的心思,他那点小九九的算盘能打得多响呢?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张先生唯一歇逼的理由,是老伴的那句似乎表达出不愿意与他拌嘴的道理,仅仅又是他的血压攀高那么有效。到底谁之过?她无法驾驭这个小家生活的那一刻开始,尤其家庭的财政权旁落对她而言,意味着生命的全部乐趣似乎终结。不仅仅是缺少油盐酱醋茶那样无味,而是家里佣人一般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失落感虐心,人的心里一下子空虚很多。然而,好在孙女拉过来照看,填补上孤老的闲情增加点消磨的逸趣。否则,她不知道余下的时光,是否与广场上的舞妈们一样扭扭腰肢打发光阴呢?尽管她的双鬓,巳经白发苍苍。
儿子和儿媳妇进门了。儿子像妈,虎头虎脑,好动且聪明,继承了张家两口子最优秀的遗传产业。此时,小俩口的眼神有点漂移、躲闪的味道;张先生一目了然。这么多年的职场生涯,别的成绩不敢吹捧咋滴,这看人的眼力倒是毒辣,火眼金睛,一眼看穿多少人的企图与贪念,张先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力。儿媳妇匆忙去抱自己小女儿的时候,张先生迫不及待,已经伸手拽一拽儿子的衣角;好在儿子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非常理解父亲的用意,找个藉口,跟媳妇打了招呼,便推着老爸进入卧室。
“爸,怎么办呢?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这个月……算是保住工资,其它的什么也没发点,愁煞人!爸,你看……这是我俩的工资单,照这样下去,喝西北风差不多!”儿子急忙忙掏钱,边交给父亲边诉苦,就差一点要去抹眼泪。
张先生接过来那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有点迟钝的动作。他抬眉看一眼儿子,问:“你,前个月少交了那些钱,这月得补上……”
儿子打断老爸的话,欲言又止。似笑非笑似哭无泪,他说:“爸……别那样……这个月,你看着办。要么,抽几百块给我媳妇零花钱用用算了,我就坚持坚持清贫到底!”
张先生傻眼了,抬一抬手里的钱,沉着一张铁板的脸,低声厉道:“你还没预留……”
儿子不由分说,伸手从老爸的掌心里拣了四张百元大钞,哗啦一下,在老人家眨都未眨一眼的眼皮底下抽走,仿佛抽掉老张身上一根筋骨那样难受。随后,儿子边折叠钞票边问道:“爸,咱姐和姐夫恐怕不会来吧?”
谁知老人家正在气头上,乍听这话,心里更加窝火;于是,冲着儿子狠狠地吼道:“老子看谁敢!”这话,把儿子吓了一跳,小孩趁机溜之大吉。
此时,站在黯然屋里的张先生,两眼无彩的对着窗外的余辉,思绪无限感慨万千。夕阳西下的点点清辉,趋于黯淡无光,正无奈的从他拧成结疤的眉弯底偷偷溜走。一会儿的功夫,大街上的霓虹灯闪烁的亮光堆满了窗台,光怪陆离璀璨夺目,窗帘外的世界是灯火阑珊的夜幕低垂。张先生走近窗棂,拉上帘子布,霎那间,屋里是漆黑黑一片。
“爸,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头也不开灯。吓人不吓人啊!”大女儿推门进来,瞧见父亲的影子,劈头盖脸就给他一顿数落。
女儿把灯打开。一道刺眼光正肆虐张先生的双眸,他下意识用手背拭了一下目眶,竟然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便偷偷拭去。
女儿长相如父,俊俏的脸,修长的身姿,颇有几分美色。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她,也不为过。唯独那双眼睛像母亲一样明媚而深情!她望着父亲,一种顾影随形的相怜酸楚泛泛于然;她很同情父亲的宽容大度,对儿女的包容和一颗滚烫烫的爱心,无以伦比。站在父亲面前,她徐徐然低下头颅,轻轻的说:“爸,看到你的鬓角一天天增加白发,女儿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让你劳累!我们从来没向你要求过什么,你已经给我们很多了,养育我们成长,教育我们做人,给我们温暖的爱,还有那颗知足常乐的心愿!其实,子女们已经足够。谢谢你!操了一辈子的心,应该歇一歇息。我们不会怪你……”她的话,感动了父亲。可是,张先生是理性一个人,这么多房贷按揭不按时还,意味着什么样的下场,难道女儿不明白,哪来的心思说这些风凉话呢?他心急如焚,焦头烂额之际,她的这些话,怎能听得进去啊!女儿被父亲一个小小的拂袖打断了。
“爸!”女儿实在忍不下去的意思,接着说,“不是我们不想发财。多少人炒房发了,不是看不到是么?可我们……爸,你老死死硬扛着,身体也会吃不消。不如,把我那幢先卖掉,那怕出手一套,我们不会这样逼得……无所适从,诚惶诚恐!少一幢又会如何呢?手里还有三套嘛,不要大家那么大的压抑活着!好不好?你也轻松一点,快乐一点,给我们一张开怀的笑脸,是不是这个理儿呢?爸,你琢磨琢磨!”
张先生看看女儿的愁容,与那双欲哭无泪的眼睛,难过的点下头颅。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毫不留情要宝贝闺女交出钱,这个规则是大家一致同意,且署名制定下来的事,谁也不许越雷池一步。女儿从包里掏出一沓新钞,递过来的那双嫩嫩的小手,有点儿颤巍巍的发抖,让父亲看了吃上一惊;他捏住女儿递过来钞票的那一刹那,抬头瞧一眼闺女,却窥见到她的发际间,埋伏了许多晶莹的白发。唉!张先生的心头顿时泛滥起几分怜悯与爱惜!然后,他警告自己,心肠不够狠毒不够铁硬的人,一辈子做不成丰功伟绩般的大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挺挺就过去了。宝贝!”他对女儿喃喃自语。
一会儿,屋里坐着女儿与儿子一家人。张先生正襟危坐,掏出精美的记事本,他一张张一页页慢条斯理地掀开,翻到第十二录页面的时候,用右手的掌心熨平了一下。这时,他的容貌恢复到荣光初胜的那份踌躇满志的情怀,开始宣布会议的议程。此时,儿子失去了耐性,却冷不丁打断了他的话。
“爸!今天不照本宣科行吗?孩子们闹着饿肚子呐!”儿子埋怨起来。
张先生一听,抬眉巡视一圈,好像没有发现更大反对的意见。他沉吟半刻,道:“全市一个月来的信息,现在的资讯就是财智。你们没功夫了解。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把它汇总起来?不单单有信息建立,我还要分析行情,摸准房产发展下去的趋势和脉络。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炒房人想赚钱,不了解这些资源动态的瞬息变化。你,你,你哪知道我们现在的房源属地是涨价是平稳价、还是给别的楼盘挤兑而降价呢?耐心,再耐心听下去。啊!”
儿子不耐烦的嘟嘟嘴。姐姐瞧一眼弟弟,心面明白了几分;莫非弟弟又少交份额,接下去免不了给老爸警训几句。不过,冷静的一想,也怨不得弟弟连连造次;自己一个知足常乐、小温馨的家,被炒房炒得像一具掏空了五脏六腑的躯壳。唉!命没了,有这些房产何用,盛不下一副棺材板。她这么下意识去一番忖度,弟弟的烦恼不无道理。
“爸!今天是晚了点。要不,你大体意思上讲讲也行啊。小孩饥饿……要紧!”
女儿的话,倒是给张先生舒缓了内心的歉意。他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很难看,铁板似的,道:“知道每一次都能按时回来,不就有时间听讲吗?这……相当重要。这能表明我们现在的财富值多少,财富,哪能这样掉以轻心不闻不问?孩子呀!财富。知道什么是财富的含义吗?当年的那个王老板,要不是一根筋认准了房地产有前景,哪敢开口说,先弄一个小目标赚上一个亿再谈发展呢?还有那个马什么马大哥,你们一直以来口口声声崇拜的那个小个子大先生,不坚守那点点往死里扛的信心和信念,不舍生取义做出破釜沉舟、时刻准备跳楼的决心,能有今天的荣誉吗?我们今天之所以要尊重他们,赞扬他们,吹捧他们,因为他们是大家的好榜样!为什么呢?天底下唯独一件事最最可怕,你们知道是什么呢?大不韪!能破‘大不韪’就是意味着谁敢为先,谁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我话又多了。不过,我不服啊!老天爷再给我年轻一回……我不可能输给任何人……你们又会嫌我唠唠叨叨不是嘛!”
儿子这会儿,实在忍无可忍,下决心要阻止父亲那些闲话滋生的不良情绪,似乎如海一浪高过一浪,继而要进一步泛滥成灾。
“爸,你是开家庭民主会,还是发表评论牢骚?我真的饿极了!”儿子忿道。话完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示威。
张先生无可奈何,抬臂摆摆手,回道:“人老了,话多,话多了点。下面……我干脆利索点,直报房子的价位和赚多少钱了吧!第一套,现在价位13800元一米,听明白,是一平方米计算的,啊!主要是地方偏僻点,去年咱们购买价也低呀!现在出手可得利56万,易如反掌;第二套,现在价位42000元一平方米,属于城市繁华区。想当时,我挤破脑袋瓜子壳才抢来这么一套,现在净赚一平方米近于一万五千块,不信我马上一甩,就有人拼命去接手。因为,这……反正还会涨价,我低估涨到一平方米至88800块没问题。因为,城市的中心地带,繁华区域,人气自然旺盛,总之资源稀缺呀!第三套……”父亲说的太快,喉咙里似乎要冒上火。女儿,听她爸这些话已经失去半年前的热忱了!不耐烦起来。“爸,你就说是涨是跌行了。”女儿烦道。
张先生一闻,顿时内心里燃起无名状的怒火,大吼了一声:“猛涨啊!”张先生这一呐喊惊憾了子女,晚辈们一时领悟不过来,彼此相觑。儿子趁机会猛猛然站起来,拍手鼓掌。这,也是张家每期家庭民主会结束的唯一标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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