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光兴：她支持他一生，他照顾她十年｜故事

莫测：龙泉驿留给我的记忆｜散文

文/邱光兴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他，是长江干线2640马力拖轮轮机长。她，是为他持家的贤惠之妻。他们的故事得先从我这儿说起。

一

我读小学时，就对电这神秘玩意儿很好奇，初中开始，学物理探电路我比谁都认真。1983年我终于被破例从轮船驾驶转行做轮机专门负责电气维修。

1985年他调到我们船做轮机长，因不放心我这改行电工，便对我的工作处处插手事事亲候。因而有些摩擦甚至烦他。好在我俩都是共产党员，能及时谈心化解分歧。

一次在船厂修船，他亲自守在厂里敦促工人修舵机油泵。油泵修好厂里早下班了，他找不到起重工运送，回船喊船员也都下班走了。他要我同他一起到车间去抬油泵。我心里嘀咕但还是去了，两个瘦弱男人换了无数次肩，歇了好多次气终将油泵抬回船。

又一次，我休假回船，他却把舵机舱划归为我和他两人的清洁责任区。我觉得很不合理，便去问他：你凭什么给我划清洁责任区？！他顺口甩我一句：“就凭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被呛得哑口无言。

每次做大清洁，他都做好准备工作才来叫我，经常这样我却不好意思了。当时轮机部就我俩是党员，舵机舱就成了轮机部的“党员责任区”。每当我离船休假，就成了他的“自留地”。

某日中午，船在港口拖驳编队时，尾绞缆机刹车不灵。我采用应急操作亲自开绞缆机安全编队正常开航。午饭后我照常午休，他却将扳手、榔头等工具拿到船尾绞缆机处来喊我。开门见我睡了便生气地说：“你不修尾绞缆机吗？！”我轻松答道：睡了觉再修。他重重“甩上”房门走了。

下午，我独自修好尾绞缆机。晚饭后，我去找他谈心汇报工作。气氛“由阴转晴”，他仍严肃地说：“电气设备有了问题应及时解决，拖着不利安全！我点头赞同，表示再不拖延工作。

他见我电气知识和技术能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差，便坦诚相告：“我对电气知之甚少，你又是改行电工，所以不放心！”他原以为我俩“坛子”里都泡的萝卜，怕关键时刻抓不到姜（缰）！！

他不像有的人，当个小头目就摆谱做大，标榜自己无所不能，连自家的蹩脚骡子都夸成好马。

曾有个轮机长来我轮“打替”（换本船轮机长休假），每当喝饱了酒便对我说：“2640马力拖轮的电气麻不到我……”但清醒之后从不说这些话。

他，仍同我维修电气，我却再无抵触情绪。船上烟囱里的锅炉浮球控制开关常因泥水结垢堵塞水管使自动补水失灵，这本该三管轮和电工保养维修，但每次出现故障他都同我一起检修。烟囱内锅炉铁壁烫手，高温热气袭人，钻进去就直冒大汗。寒冷的冬天，我与他趁靠港之机钻进烟囱拆修浮球补水阀。我们满身汗流地钻出烟囱又被刺骨的江风吹得直打寒颤，我说洗了澡再试机，他却试机后再洗澡，结果他重感冒达半个多月。

因船舶电工待遇低，他劝我去考轮机员证书，然后带我做二管轮，培养大管轮，往后提轮机长。盛情之下我也实话相告：电气我还行，但机械技能弱，考或做轮机员都要费劲吃苦！

三年后，我被公司选拔到干部培训班学习，离船前，我俩促膝长谈。

二

他，从专科学校毕业工作后，与老家勤劳朴实的她相识相爱结为夫妻。她，婚后全担孝敬公婆的义务，不久又挑起抚养女儿的责任，她比他小3岁，不仅要独自支撑起有老有小的家，还要支持他安心船上工作。

公婆年龄逐年增大，三个女儿依次降生，她的担子就越来越重。她仗着自己年轻体壮，常背着孩子去一里之外的深井挑一家人的饮用水。他，担心母亲体弱多病，她，常为婆婆请医问药，洗澡搓脚，床前嘘寒问暖，让他安心工作。

一次，婆婆半夜突发急病，她背起婆婆就往医院跑，婆婆得到及时救治很快恢复健康。公婆十分疼爱儿媳，婆媳关系和睦在当地传为佳话。

1976年，婆婆不幸去世，她，在家忙碌后事。他，接到电报离船赶路，第三天赶回家时，母亲已出柩安葬！

1984年父亲驾鹤西去，他，正忙修船脱不开身，他只得拜托她全权敬孝。她，跑前忙后操劳完父亲的丧事，人却瘦了一圈，邻里亲友赞不绝口，他对她也感激不已，轮船公司更给予她充分肯定。

1985年5月，轮船公司派专人到湖北长阳将她及三个女儿的户口从农村迁移到重庆南坪新船员宿舍安家定居。2000年3月，她被公司工会评为优秀职工家属。

“公司为你们办了‘农转非’，又给你优秀家属荣誉，我必须干好工作报答公司，不向公司提任何要求。”他要求她和女儿们对公司常怀感恩之心！

三

2001年，她因身体不适到医院查出胆内结石而住院手术。从此，她的身体越来越弱，再后又出现脸青面黑嘴唇乌紫呼吸气短。

2003年在重庆医科大学附二院检查发现患有间质性肺炎，虽多次住院治疗但病情越来越重。她每次病重住院都叫女儿轮流照顾，以免让他请假离船。

他，在工作上生活中总是自己设法克服困难，从不向领导提出个人私利要求。1980年代末大女儿高考失利后很想上客船工作。他知道女儿的心思后说：“公司才将你们迁来重庆没几年，现又要求安排工作不合适！”女儿年轻幼稚工作心切，又非常羡慕客轮船员，总想求父亲去给她争取机会。他正直性急，多说两次便生气了：“有能力自己找工作去，没必要让我去求人！”他将女儿吼得委屈而哭泣，她却耐心劝慰女儿要理解支持父亲。女儿心情开朗后，积极到社会市场投简历找到了工作。

他，得到妻子支持女儿理解，在船心情愉快勤奋工作，确保了船舶机炉安全运转，取得安全、节能双丰收。1991年8月，他被交通部授予全国交通系统节能操作能手荣誉称号。1993年4月，又被全国船舶系列高级技术职务任职资格评审委员会审定为高级轮机长。2003年2月，被中国长航集团党、政、工联合授予先进工作（生产）者标兵。

四

2004年2月，他该退休了，公司却缺乏技术力量，要他继续留用。一贯克服困难服从命令的他，这次却违命向领导敞开了心扉：“妻子因支持我的工作，在农村孝敬父母抚养孩子太过劳累损害了健康。进城后也没重视保健而身患重病，我退了休得回家好好照顾她。”领导听了很受感动。

退休后，他独揽所有家务活，常把汤、药递到她手里，天天照顾无微不至，经常送医住院仍不能控制病情恶化。先还牵扶着陪她出外散步，后来得用轮椅推她出去耍，再后来坐轮椅都不行了。她由间质性肺炎恶化成间质性肺纤维化，还伴有肺源性心脏病，最后心肺功能严重受损，在家也要用氧气瓶维持呼吸。

2013年5月20日，她自觉身体不错，便要自己去上厕所，谁知出来时不慎摔了一跤，当即口吐鲜血，经120抢救无效去世！

此后，他与女儿一家生活在一起。上次我见到他，虽年逾古稀，但身体硬朗，每天还接送小外孙上下学。谈到生活，他满脸洋溢着幸福，一说起她，他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我见此忙安慰道：嫂子全心支持你一生，你却精心照顾她十年，你也尽心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