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社会与黑社会｜随笔

魏龙：秋雨｜散文

文/毛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我承认，这篇文章的题目，是照“哗众取宠”的路子起的。

哗众取宠，在我们这代人的字典里，属于贬义词。

但现在看来，哗众取宠并且承认，大概可以够得上道德的中线了。当然，这个考量，无论是否恰当，都得是假设道德还在，并且，还勉强可以构成考量什么的标杆。

关于社会，总觉着，应该是马克思这号大师才能碰的；顶不济，也得是死了够级别去“见马克思”的那些，才有资格去咂摸。反正，我认为，在咱们国家，应该是这样。

所以，不真的去说“社会”，好话坏话都不说。

关于黑社会，要狭义点儿理解，倒似还能就着“旧中国”的范围定义，粗枝大叶聊几句。

不过，那也不是这里想要说的。

这里想要说的……非要像小学语文老师要求的那样，攒出个主题、中心思想啥的，可以说，是——孩子们。

社会与黑社会，其实只是跟孩子们有关的一则生活小段子。

所以，只是冲着文章题目才来的看官，如果挺忙，且对孩子们的话题没兴趣，就好到此为止、不再继续耽误时间了。

一．有关课本封面的段子

最晚到2003年，小学有门课程，叫作《社会》。现在还有没有，不知道。

我们小时候，没这门课。据说，《社会》是把我们小时候学的政治、地理、常识这几门非主流课程，经过提炼、浓缩、简化，而成的。

究竟怎么个情况，还真不清楚；所以，也不敢多说。

敢多说两句的，是个真实笑话——有个淘气孩子，在课本封面大大的“社会”二字前面，加了个“黑”字。

那个我是看到照片了的。

孩子加得很认真，大概是觉得有趣吧，小学生吗，除了有趣，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把那个“黑”字，模仿得跟正式的“社会”二字很像，而且是用很接近的颜色，我不知道该叫“深红”、“酒红”还是什么，反正不是比较容易采用的黑色蓝色之类。

加上“黑”字后，很显然，那课本的封面，就成了“黑社会”。

这其实并没什么。

至少我这么觉得。

我这么觉得，是因为铁定认为，我们的社会——就是“社会”，不带“黑”字的——我们的社会，早已经戒除了“文字狱”的癖好。

当然，如果，事情像其实就是的那样发展，似乎确实也算是个“问题”——几乎全班同学（至少是全班男同学），都效仿起来，以至于这个班一到“社会”课，亮出课本，随便站在讲台上扫一眼，便轻易接收到一片“黑社会”——用老师总结式的话来讲，叫作“满班黑社会”。

很轻易地，就揪出了罪魁，也就是最开始往课本封面上加“黑”字的那个淘气孩子。

我敢打赌，这淘气孩子，并不懂得“社会”和“黑社会”都是什么意思，就像他的老师那样。不同的是，他还年轻、太年轻，脑子里没有老师那么多“替换词”；还有就是，十分关键的——他不幸处于“被教育”而不是“教育”的位置。

所以，他就成了“黑社会”在那所小学校里的“代表”。

这种“代表”的性质，在确知了孩子父母都没有任何“黑社会”背景之后，变得尤其凸显。学校方面，现在都讲科学教育、快乐教育，没什么特别的“颜色”；但这个孩子，当然，连带着他那丁点儿“黑社会”背景都没有的双亲，成了“跟风”也在课本封面上加了“黑”字的所有学生的家长的指责目标。

当然，学校终究没同意众多家长纷纷提出的把那学生“调班”的“合理要求”。不知道除了还差一两个月就结业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故事就讲到这儿。

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

二．关于故事的诘问

上面那故事，是听那个学校的老师讲的。

当然，讲给我故事的老师，没教那门叫作“社会”的课，是“主课”老师。

在这位老师的讲述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学校很认真地“审查”了“黑社会代表”那个学生的“家底”，并确认孩子的父母，都没有“黑社会”背景。

特意讲到这个，我想，是意图表达学校对学生和“事件”的“高度负责”吧。

所以，我向讲述者，也就是至少“应该”站在学校一边的那位老师，追了三个问题：

1.为什么要追查孩子父母的背景？

2.怎么追查到的？或者说是——怎么就可以确信追查到的结果是“真实有效”的？

3.如果追查确认，孩子父母有黑社会背景，校方将如之何？

对方只回答了最后一问。如果那也可以叫作“回答”的话。

那个“回答”是——那谁知道啊，这不是查出来没有吗。

我说：所以，这就是教育者的狡猾。

我知道，对方很不喜欢“狡猾”这样的形容。所以紧接着就又说：狡猾，是比较客气的说法。

对方很有节制甚至是很谨慎地表达了不满，说我：怎么总也长不大啊！

我说的确，我总也长不大。

我承认自己总也长不大。

因为这是事实。而且，从我的荣辱观讲，这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说正因为我总也长不大，所以，听故事的时候，挺为那个倒霉孩子……怎么说？就说“恨铁不成钢”吧——换了是他那么大时候的我，十分想在“社会”前面加个“黑”字的话，应该设法加在老师用的两本书的封面上。

补充说明一下：老师手里，是有两本书的。一本是跟学生用的一样的“教材”，一本是同名的“教参”。大多数老师，只有教材而没有教参，是没法教课的。

当然，把“黑”字加在老师用的两本书上，会比往自己课本上加，难度大很多。

但想想效果——效果——实在很值得一试！

就算这个做不到，也可以不承认自己是“领头的”。至少不那么容易就被“攻破”。

当然，这倒霉孩子，可能不知道，不承认，并没什么大不了。之所以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爸（也可能是他妈，或者他爸和他妈）没怎么打过他。

这个就是“万幸中的不幸”。

他也同样不知道，教《社会》课程的老师，不会把“两本书”走哪儿带哪儿，而更可能随随便便丢在自己办公室的书桌上，想要“取得”，需要的只是一点点胆量和适当的机会。

三．不必要的不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

讲给我故事的老师，听到我说“偷”来老师的“两本书”加以涂改，立马就说“不可能”；然后紧接着就又说：就算那么干了，老师会及时发现，根本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样，拿着被涂改的书去上课。

说到这儿，似乎悟出了什么似的，很机敏地把话题拉回来——你想得太复杂了，让老师出丑，对孩子来讲，根本没必要。

我马上反问：那让孩子当什么“代表”，对老师和学校来讲，是必要的么？

不容辩解，我接着说：如果我是老师，发现近乎全班的课本名字都变成了“黑社会”，会当即让学生拿涂改带（小学生随身必备），把那个“黑”字涂掉。如果有学生不服从，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以让ta回家给家长带个话，说：课本损坏，需要补订，明天上学时记得带上所需的钱。如果这孩子居然把钱当场拍出来，说ta不用通知家长，现在就可以交钱，老师就把钱暂且收下，然后拿出最多5分钟时间，给学生们讲“社会”这门课是要告诉他们什么；再说说“黑社会”跟“社会”完全俩概念，不是前面加个“黑”字那么简单……

给我讲故事的老师，听了之后，有点儿犯懵，说“太复杂了吧”。

我很想说“不是太复杂，而是对你们这些被叫作老师的人来讲，太难”，但其实并没说，只是笑笑，讪笑的笑，然后说“随便聊聊，不必要深究”。

真的、真的——不必要深究！

那孩子，也许仅仅就是因为觉得好玩，把并不懂的“黑社会”涂染到了课本封面上。

就像我们只有个位数年龄的小时候，看了印度电影《流浪者》，会模仿主人公的动作，试图去掏同学那最多只塞了一个小手绢的衣服口袋，也是觉得好玩、有趣。

那时候，我们、包括绝大多数我们的家长和老师，都还不知道“黑社会”这个词儿。

幸亏不知道，不然，在被老师说成“学坏”、“这么小就想当三只手”、要不是还不够年龄就应该“送工读”的时候，十有八九，会被“加冠”“黑社会”的。

不过，不知道“黑社会”也没关系，还是可以“加冠”。当时加的是“受***流毒太深”。8岁多没到9岁，是得怎么浸染，才能“受流毒”到“太深”啊！甭管谁的流毒！！

老实说，关于“三只手”和“工读”，真正“教给我”的，是“定性”和“加冠”的老师，不是《流浪者》，也不是**帮。

这么说来，好像，这样的“定性”和“加冠”，实在、至少，是“不必要”的。

就如同把首先在“社会”课本封面加“黑”字的淘气孩子“塑造”成“黑社会”的“代表”一样，真的是“不必要”。

那么，对于教育者——老师、学校、家长、创造了“社会”这门课的更高阶层——来讲，什么才是“必要”的呢？

这问题，可以探讨，但不能写出来。不然，这篇文章被毙的几率，会几何级数式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