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芬:一生渴望自由,一生没有自由
01
历朝历代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那里有荣宠一生的贵妃,有至死未见君王面的妾婢,有生于江南的羸弱佳人,也有自草原来的飒爽姑娘。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美的,但在以好色闻名的晋武帝司马炎的后宫里却有着一个不一样的女子,她有才却不美,甚至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连史书都称她“姿陋体羸,常居薄室”。
她就是左芬,一个以陋颜为后妃的传奇女子。
02
那年春雨初霁,桃花始夭,临淄左家终于添了个女儿。
床榻边,一个小小男童踮起脚看向母亲怀里的襁褓,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襁褓里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蛋,“阿娘,妹妹怎的这样小、这样软?”
产后尚且虚弱的女子抿嘴一笑:“妹妹这么小,思儿作为哥哥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啊。”
男孩儿立刻点了点头:“阿娘放心,儿一定对妹妹好!”
此后数年,男孩儿确实做到了当初对母亲的承诺,在他的细心照料下,妹妹袅袅婷婷地长大。他带着妹妹一起读书学史,好学善文的兄妹俩很快声名渐起。
那时的日子多快活,兄妹二人每日里打打闹闹,以文相会。如果后来左芬没有入宫的话,她应当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一个真正懂得欣赏她的人,享尽夫婿宠爱,还可时常与哥哥相见。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入宫了。从此重门深锁,一生不曾得到丈夫的爱,一生再未见哥哥一面。
左芬入宫原是一件意外,说来还与左思有关。
那是在太康年间,左思新做了一赋,名为《三都赋》,此赋甫一出世便在洛阳广为流传,时人竞相传抄,因为传抄的人太多,一时间“洛阳纸贵”。左思因此名声大噪,连带妹妹左芬也越来越受关注。
没多久,晋武帝召左芬入宫为妃。
03
初入宫廷,左芬受尽冷遇。晋武帝对她不闻不问,其余妃嫔对她冷嘲热讽。
左芬自小就知道自己貌丑,聪慧如她自然也知道皇帝要她做妃子不过是为了博一个惜才的名声罢了。她清醒的明白这一切却又有些怅惘,这巍峨皇城四方天地,如何能是一生的归宿?
后宫的美人们每每见到她也只做不见,待走远了便道一句:“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才女,如今看来不过一个无盐女,如此姿色怎堪与我等一同为妃?”
宫廷繁杂,人言比刀刃还要锋利,这些话难免传到左芬的耳边。不是不难过,可难过又能怎样呢,徒增烦恼罢了。充耳不闻,左芬把手中书卷握的更紧,斜倚在廊下小榻上伴着院中桃花香读书,仿佛还是在家的模样,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哥哥。
她无心于争宠,不参与争斗,帝王恩宠与她无关,后宫倾轧也与她无关。脂粉烟气缭绕的宫廷里她是唯一一抹纯白,冷寂宫室里她有诗书作伴不感孤寒。
后宫的女子多有执念,或为爱,或为权,可执念即是牢笼,人心被困锁其中受尽折磨,日日夜夜不得解脱。左芬没有这样的妄念,所以不是美人如何,貌丑又如何,她分明比那些争来夺去的美人们自在的多。那时唯一能牵动她心弦的只有哥哥,经年不得见,不知哥哥可还好?哥哥新做的诗赋是不是比以前更精妙了?
如同每一个才华高绝却所遇非人的女子一样,左芬把思绪全然倾泻在笔端,在对兄长的思念中,她挥笔而就《感离思》:
自我去膝下,倐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唏嘘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04
司马炎偶尔也会想起左芬——在他需要有人为他的方物异宝作诗的时候。“帝重芬词藻,每有方物异宝,必诏为赋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短暂地把目光从那些娇艳女子身上移到她的身上。
左芬应召时曾做过一首《啄木诗》:
南山有鸟,自名啄木。
饥则啄树,暮则巢宿。
无干于人,唯志所欲。
此盖禽兽,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诗里有她全部的自矜和清高,可惜他却不懂。
漫长的宫廷生涯里,左芬身为妃嫔,实则却是御用诗人,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于是她本该记录大好山河的辞藻被浪费在皇室玩物上,本该描绘闺情乐事的文笔被限制在高墙之内。宫城锁住的除了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更多的时候,司马炎在做一些更荒唐的事情。他禁止天下嫁娶,适龄女子皆要经他挑选后才可婚嫁。他还大肆扩张后宫,流连美色不顾政事,竟驾着羊车在后宫随意走动,羊车停在哪里他就宿在哪里。上行下效,朝臣悄悄学起他的奢靡行径,可刚刚统一的国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很快便显露出倾颓之势。
身为女子的左芬无力改变这一切,她的内心只有浓浓的悲凉。既然一点也不珍惜,当初为何令她入宫呢?帝王想要的好名声竟要一个无辜女子付出不幸的一生去成全吗?已然如此行径又何必要那惜才之名?只是这些问不出口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同样的一身才华,对哥哥来说是依傍,对她来说却是诅咒,需要为之付出一生自由的诅咒。或许在某一天的深夜,月下的她在心里轻声许愿,愿来生做个男儿郎,不因才华为禁脔。
05
公元290年司马炎病逝,传位“何不食肉糜”的傻儿子司马衷。
司马炎的离去并没有给左芬带来解脱,她注定要在宫中无望而孤独地活下去,直到满腹才华同她一起老去的那一天。
青鸟来去,枝头新绿。左芬一生渴望自由却一生不得自由,此生所有的才与情啊,终究是无处可付,无人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