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深(上)
本文作者:孙步荣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国庆那天,想通过视频和二哥闲聊几句,可始终没有联系上。隔天,听二嫂说,二哥经常是忙起来就顾不上接电话。听说二哥还是那么忙碌,让我牵挂的心更加惦念。回想起哥俩的岁月衷情,让我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我小学六年级,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革”运动。那年,二哥已是初三年级的学生。
我们哥俩小时候惺惺相惜,形影不离。从我十一二岁开始,每年天一暖和,哥俩就搬到隔壁大哥腾开的房里住。宽敞的房子就成了我们的二人世界,每天晚上除了下军棋就是看书学习,那时候没什么作业,晚上主要是看些小人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就看《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吕梁英雄传》《新儿女英雄传》《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小说,有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书越看越上瘾,哥俩把几本小说看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借不到新书看,我就悄悄地把父亲当作宝贝的藏书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遊记》《红楼梦》从柜里拿出来每天晚上哥俩偷偷看。“文革”期间,这些书被视为宣扬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为封建王朝、王公贵族、封建迷信歌功颂德的禁书,生怕被人发现,给父亲惹麻烦,所以看完就藏起来。
暑假期间,哥俩每天晚上看小说,睡得晚,但起得早。因为我们经常一大早要出去割蒿草。二哥从小就护着我,哥俩出去割草,割下的草,从来不让我背,他总是说:“你还小,身小力薄怕压着。"每次都是他背着草,我拿着割草的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哥俩玩弹弓,我不小心打碎邻居的窗户玻璃,正当我手足无措时,邻居大婶出现在我们面前,看着我手里的弹弓气乎乎地指着我说:“是你打碎的玻璃?我去找你们家去。”二哥急着说:“婶子,是我不小心打破的,我们赔。”二哥为我背了黑锅,回家后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但始终咬定是自己打碎的玻璃,为我开脱,为我担责。那件事让我深感愧疚。
那年的腊月,眼看临近大年,可远在五十里外上中学的二哥却没有像往年按时放假回家。听说二哥与部分同学外出“串联”已离校一个多月。家里人都很着急,到处打听,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那年腊月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寒风刺骨,天气特别冷,时不时地刮起白毛风,外面干活儿的人都瑟瑟发抖,家里人都为二哥外出担心。
二哥喜欢美术,爱画画,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在生产队的水泥黑板上画刊头,出板报。二哥没回来,黑板上就没有了红黄相间的报头板画,更没有了手握“红宝书”的工农兵画像。
腊月二十八,趁着中午暖和,家里人忙着贴窗花、挂年画、贴对联。我端着浆糊刚出门便一眼看到二哥背着书包,喜气洋洋地走进院里。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二哥回来了!”
家里人都很高兴,围着二哥,七嘴八舌地追问他这两个多月的去向。他兴高采烈地讲述了他和同学们去北京“串联”的经过。我迫不及待地问他见到毛主席了吗,他说没见到,他们一直在北京等待毛主席接见,但没等上,就回来了。二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袖章,袖章上挂满了毛主席纪念章,足有二十多枚,给家里人每人一枚,剩余的他说要赠送给同学。
正月过后,很快到了开学时间,二哥去了学校。几天后,他背着行李返回家中,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装回了两本毛主席著作,一本“甲种本”,一本“乙种本”,还有毛主席诗词和毛主席语录各一本。他说学校停课,他们提前毕业了。那年,我小学毕业,哥俩同时毕业,同时回家务农。直到一九六九年我上了中学,两年后,他成了家。
我俩毕业后回家参加劳动的那年,二哥只有十七岁。二哥个子高,干活儿不惜力,无论干什么都顶一个全劳力。那年的秋天,生产队让他跟车从地里往场面里拉庄稼。我们队滩地莜麦长得高,割倒后捆的个头大,所以装车时就费劲儿。二哥正是长身体长力气的青春期,用尽全身蛮力挑麦捆装卸马车,十几天后,他觉得腰疼胸闷,后来干脆只能躺在炕上,连站起来都困难。后经医生确诊为肋膜炎,又说是胸膜炎,可那时医疗条件差,当地卫生院没有青霉素连霉素治疗,炎症不能及时消除,疼痛不能减轻。没法儿转旗医院,一是家里没钱,二是交通不便,只能按医生建议在家里静养。可二哥只是觉得胸疼吃不下饭,数日后,健壮的二哥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材。我看着瘦骨嶙峋的二哥躺在炕上除了痛苦地呻吟就是干咳,我心里既痛又急,就到外面偷偷地抹眼泪。得病乱求医,父亲在乡亲们的建议下跑到邻村请了一个民间中医郎中。郎中看后说二哥是用力太猛趔起了腱子,郎中每天给二哥推拿针灸,吃中药。说也神奇,经过中医十来天的治疗,二哥日见好转,一段时间后,便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医生说主要是仗着二哥年轻体质好,再加上治疗及时才痊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至今记着那个作古多年的中医郎中毛老先生,是他妙手回春使二哥恢复了健康。
二哥在家只要闲下来就画画,开始是在纸上画,画人物,画风景,甚至把马、恩、列、斯、毛五大伟人的头像画好挂在自家墙上。后来画玻璃风景画,画墙裙。再后来还有人请他给老人画棺椁寿材。二哥对自己喜欢做的事总是力求完美,从不敷衍。
婚后,二哥一直为家庭和生活不停地奔波。随着时光的流逝,经过几十年的岁月磨砺,流光岁月带走了他的青春,留下了蹉跎岁月刻下的深深印痕。如今的二哥再不是容光焕发,朝气蓬勃的二哥,而是一个满脸皱褶,头发稀疏,两鬓斑白的老人。当然,我这个当年被他时时袒护的弟弟同样也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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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出生于1953年12月,1974年12月入伍,大专毕业,高级政工师,2013年从内蒙外贸退休,现常住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