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志怪故事：雨师

一

唐朝元和年间的雷州，那时还叫海康。

海康多雷，建有雷公庙，当地土著居民对雷公的祭祀相当虔诚。

每年以第一声春雷为始，每十日为期，一旬一祭，绝不怠慢。

每到祭日，所有人都得放下手边的活计朝拜雷公，有谁敢不信邪，十之八九要被雷劈死，屡试不爽。

时间一长，雷公被宠得厉害，越来越骄纵。

二

海康有位莽撞人陈鸾凤，人唤“周处在世”。

此公两个特点，一是脾气大，刚正不阿；二是不信邪，神鬼不忌。

一年海康大旱，滴雨不下，禾苗枯焦。

乡人到雷公庙求雨，一旬数次，毫无效果。

陈鸾凤大怒，说：

“卧槽，什么踏马雷公？

本地就是雷乡，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你们，稍不顺意就骄横杀人。

如今大旱，需要你们出力了，举手之劳的事儿，分内的事儿，你们居然敢摆架子，不作为？你们何德何能受我跪拜？

以为自己生来就该被宠奉？以为自己生来就配被祭奠？

这是病，知道吗？得治！”

一怒之下，一把火就把雷公庙给点了。

三

当地有一个口耳相传的禁忌，说如果把黄鱼和猪肉放一起炖，吃了之后必遭雷劈！

陈鸾凤一早起来，两条黄鱼炖了二斤猪肉，就着一坛酒干掉一半，坐在院子里等雷劈。

结果雷公爽约了。

鸾凤心说，嘿，看来可能是剂量不够啊，捱到中午，又把剩下的那一半给造了。

从家里顺手拿了一把柴刀，就到屋后的野地里等雷公。

天过正午，西北玄天一朵乌云，势夹风雷，瞬息而至，天地为之晦暗。

陈鸾凤站起身来，摘下斗笠，扯脱了上衣，袒露出胸膛，右手执刀，左手扪胸：

“往……这儿……劈！”

云层越沉越低，闪电蜿蜒如巨蚓，滚滚的压到头顶，自云中探出一个爪子，其色青乌，一劈而下。

陈鸾凤避也不避，柴刀上格，咔嚓一下，把雷公的后腿儿卸下来一只。

雷公应声落地，是一种长得像獾的动物，背上生者一对肉翅膀，躺在地上打着滚哀嚎。

雨云霎时就散了，风和日丽。

“嘿嘿，”陈鸾凤觉得又可笑又可恼：

“原来雷公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啊！你算个神马神啊？”

柴刀别在腰上，一手扯着雷公的肉翅，一手拎着那条后腿，回家了。

四

回家一看，家里亲戚都在给他筹办丧事哪。

陈鸾凤说：

“嗨！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就必死啊？

这不，我把雷公给你们请来了，他为什么不下雨，你们可以自己问问它！”

大家一看，像是只长了翅膀的猪獾，断了条腿，血流如注，纷纷表示不信。

陈鸾凤说：

“这是我赌命从云里砍下来的玩意儿，我骗你们干嘛呀？不信你们看它手里的斧子和凿子？”

众人一看，可不，那怪兽虽然掉了一条腿，但是仍旧悍勇，手里的斧凿非金非玉，正要往一起砸呢，这砸上可就是一个雷啊！

陈鸾凤一脚踹翻，分别踩住两只爪子，提刀就劈！

大家赶紧拉住，问：“这是干啥？”

“干啥？”陈鸾凤说：

“宰了吃肉啊当然，黄鱼炖大肉我都吃了，也没死啊？

还剩半锅肉汤，一会儿把这玩意儿剁成块，加点倭瓜烩一锅。

好吃不好吃不知道，一会儿都别走，都有份儿啊！”

众人吓得，赶紧把他架开，抢了柴刀，藏了起来：

“这是雷公啊，即便不是神，也是天上的灵物啊。

你烧了雷公庙，又要宰了雷公吃，你要找死就死远点，千万不要连累好人！”

陈鸾凤还要疯，被十几个人扯住衣服动弹不得。

正争执间，又有一朵乌云飞来，在院子上空盘旋，瞅机会降落下来，裹起伤者和断腿，溜了。

紧接着，乌云四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直下到沟满壕平方止。

半死的禾苗，都活了。

陈鸾凤这个乐啊，原来雷公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五

但是，没乐多久，就乐极生悲了。

他族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个祸害，拆雷公庙，吃雷公肉，实在是伤天害理，恐怕被株连，连夜把他给驱逐了。

还真是有家难归啊！

陈鸾凤又去另一个庄上，投他舅舅家的表哥。

谁知他的恶名像长了腿儿，跑得比他本人快，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请了出来。

不光如此，雷公还跟踪而来，把他刚待过的房子给烧了。

嘿，这不是帮陈鸾凤拉仇恨吗？

他的表哥都要恨死他啦！

陈鸾凤肺都气炸了啊，又脱光了膀子，举着刀跟雷公玩命。

雷公在云里逡巡良久，始终不敢动手。

但是他，像头瘟猪一样，众叛亲离啊！

陈鸾凤自知走投无路，只好找了一间寺庙借宿。

哪知雷公又追到庙里，竟然把僧舍也烧了。

陈鸾凤怒不可遏，要跟雷公决战。但是雷公们对他十分忌惮，游而不击，始终也不给陈鸾凤肉搏的机会，只是慢慢的消耗他的耐心和精神。

六

陈鸾凤恶名昭彰，连祠堂和寺庙都不能容身，几乎要从此自绝于人类社会了。

他也不气馁，带着宝贝柴刀进山了。

先是扎了几次窝棚安身。

但是他扎一个，雷公就偷着烧一个，始终也不跟他正面冲突，只是让他栖栖遑遑，恶心他。

陈鸾凤开始还发火，后来倒也习惯了，窝棚住不成，开始找山洞住。

山石烧不着，但是山洞太浅，雷公们又开始玩水攻，陈鸾凤刚一睡觉，它们就赶来下雨。

常常是上半夜还睡得好好的，下半夜就变成泡澡了。

欺人太甚了啊！

陈鸾凤最后找到一个溶洞，口小膛大，里面千曲百转、狡兔三窟。

鸾凤点起火把，将地形熟悉了一下，好好的布置了一番。

到了傍晚，雷公果然又来骚扰，山前山后，阴云密布。

鸾凤退到洞里，雷击不到，洞口紧贴石壁，雨水也很难侵扰。

雷公无奈，冒险进洞，半云半雾的把洞口塞住了。

鸾凤挥刀撩拨，退往溶洞深处，三只雷公，从后掩杀。

鸾凤从缝隙脱身，用山石堵住石缝，又折回洞口，执刀守住。

雷公无路可出，又惧鸾凤的柴刀，停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没奈何炸开山腹，逃了。

经此一战，陈鸾凤和雷公相安无事，雷公见了陈鸾凤自动退避三舍。

七

海康自此多了一位新神。

每当遇到旱情需要降雨，就有人出钱买了黄鱼和猪肉，炖好了请陈鸾凤喝酒。

吃饱喝足，陈鸾凤光着膀子拎着柴刀往野地里一站，保证会下雨。

大家都管陈鸾凤叫“雨师”。

八

过了些年，林绪任雷州刺史，得知此事，派人把陈鸾凤请到州里。

陈雨师已经上了些年纪，但精神矍铄，见了刺史并不胆怯，侃侃而谈：

“大人，我只是一介草民，无权势，无福禄，无技艺，之所以能跟雷公硬怼这么多年不落下风，都是因为我够刚正，而且无私。

无欲无私，才能为民请命，才可以仗义执言，才能砍杀天上的灵物而不受责罚，因为，他罚无可罚啊！

现在，我年纪也大了，这次来拜见大人您，也没什么可带的，就把这把砍伤雷公的柴刀给您带来了。

草民也不会说什么，这把刀，除凶恶而扶良善，护佑过一方百姓，您明白了吧？”

刺史大受震动，感激的说：

“老壮士，真是快人快语，本官明了。

这把宝刀，是送给大人我的吗？”

陈鸾凤说：

“大人，我就知道，你绝对喜欢这把刀。

那你就留下吧，给三千两千的都行哈。

没办法，这一年来风调雨顺的，总也没人请我吃肉喝酒了，馋死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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