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大我五岁,今年39岁。姐姐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既有躁狂或轻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精神疾病。
21年前,姐姐的一个好朋友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姐姐精神出现问题,会在宿舍里大喊大叫。妈妈把姐姐接回了家,那年姐姐18岁,我13岁,命运似乎是从那一年改变了我们。
我那个时候在读初中,姐姐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她不说话,不理我们,眼光凶凶的,内心好像有很多愤怒。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只觉得姐姐从此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后来姐姐越来越严重,激动的时候会幻想很多人要害她,说很难听的脏话。爸爸是最不能接受这一切的,他的望子成龙的梦不只是幻灭,还直接跌进地狱。爸爸最痛恨这一切的时候,会打姐姐。姐姐也就更严重,不吃不喝,甚至整日躺在床上,大小便也都在床上,不能自理。好在妈妈对姐姐不离不弃,让姐姐挺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记得曾经很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在上学的时候,姐姐突然离家出走来我的学校。那个时候我在读高中,同学告诉我说有个人说是我的姐姐,来找我。我害怕极了,姐姐怎么又突然跑出来,还跑到我学校,这样全世界都会知道我有一个精神病的姐姐,这让我很有耻辱感。
后来我工作结婚了,姐姐也会突然跑来我和我先生的家。姐姐卫生习惯不好,家人会有意见,我自己也会排斥姐姐这个部分。那个时候,我有一种无力摆拖命运的魔爪的感觉,就算有了新的家庭,这些魔鬼一般的黑暗,还会想把我吞没。
我和姐姐绝望的说,“姐,咱俩跳河吧。”
当然,我们没有跳河,姐姐和妈妈回去了。
后来因为生了孩子我要工作,需要我妈妈给我照看孩子,妈妈又要照顾姐姐,就把妈妈和姐姐都接了过来一起生活。伴随我我大儿子一点点长大,也越来越调皮。先生和我的公公有的时候会跟儿子发脾气,想打我儿子。我的姐姐最爱我儿子,她就本能的要拦着。
最后因为这个闹了很大的矛盾,我被迫做出决定,让妈妈带姐姐回去,我自己带两个年幼的孩子。妈妈也很生气,说了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的气话。当然,妈妈后来原谅了我们。
姐姐的病的一个表现,就是会怀疑身边所有的人要害她。比如,
楼里邻居家如果出了什么声音,她就觉得是邻居为了害她故意这样的;
比如我走路的时候挡住了她,她就觉得我是成心不怀好意;
比如如果有人凶我儿子,姐姐就会在一边嘟囔,骂对方,说对方是坏人。
因为姐姐的这样表现,我内心其实很排斥姐姐,有时甚至恨姐姐给我造成了生活的困扰,而且想到以后我还要担负起照顾姐姐的重担,心里也有着深深的抗拒。
直到看了一个台湾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剧里讲述了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的恐惧和无助,以及在这样的精神负担下甚至做出伤人杀人的犯罪行为。就在大家都谴责那个杀人犯的时候,有一个律师,他背负着全世界的骂名,要坚持去调查犯人杀人真相,让大家了解到犯人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以及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最后追踪到他们的原生家庭,没有给到他们健康的爱的源头。然后让观众思考,以及大众和社会,给所谓的坏人,贴了什么样的标签和评判。这个剧,让我对善和恶有了新的认识,当大众都在谴责杀人犯和为杀人犯辩解的律师的时候,到底谁才是好人?世界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那么简单,那只是一个评判的标签。还有一次,我带姐姐去看一个精神科的医生。那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一位台湾人,他是一位教授。他通过一些和姐姐的问答,来了解姐姐的情况。在他们的对话中,我看到了他对姐姐的尊重,他用姐姐能理解的方式和姐姐交谈,在这之前我几乎没看到有人能和姐姐这样平等有爱的对谈,这让我很感动。这位医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但是每天还坚持亲自去病房查房,有时还会遭到病人对他的身体攻击,他的腰部和腿部也因此受了伤。据说他生活很简朴,需要在医院住时就住在他工作的房间,有个很简单的上下铺,他回家就开个那种老年人开的小小的电动车。虽然姐姐换了教授的药还没有太大起色,但让我感受到生命里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就是不评判,是对每个生命深深的尊重。另外因为我接触***的原因,我对姐姐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这次回去见到姐姐,当姐姐有情绪不好时,或者在她去卫生间时很强迫的反复向前走又倒退的时候,我内心竟没有了之前的抗拒。妈妈和我说她看到姐姐这样就有些生气时,我会告诉妈妈,那强迫表现是我姐姐的工作,她的强迫是精神疾病的一个正常反应。妈妈也就接受了,说就当姐姐是锻炼身体了。妈妈拿来剥开的炒栗子给我吃,说是姐姐让妈妈剥给我的,妈妈说姐姐心里明镜一样的。这让我很感动。当然,我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从18岁那年完全变了样子。印象里姐姐小的时候很懂事很听话,学习成绩好,很少讲话。反到我小时候很调皮,妈妈经常在我调皮的时候说我连我姐姐三分之一都没有。然后,命运总会给你开个大大的玩笑。反而是最懂事的最优秀的姐姐得了这样的病,让人无法接受。就像我们这些家属所说,姐姐和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是被神标记的孩子,进入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另外一个精神世界。但我想说,我依然爱姐姐,因为姐姐并没有错。姐姐即使病了,也那么爱我,爱我的孩子,不想让我的孩子受到伤害,用她那微弱的力量去勇敢的保护我的孩子。这些,我都深深的看到和感受到。我也越来越能感受到和姐姐的连接,去接纳她,理解她,不用世俗的“精神病”标签来牵绊束缚自己。希望有一天,命运也能爱姐姐,爱这些被神标记的孩子们,让他们都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