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一、没有领袖的时代反而更好
造反，是个技术活
公元前85年，汉朝最有威势的君主汉武帝驾崩，年方八岁的皇子刘弗陵继位，是为汉昭帝。诺达的汉帝国不可能由一个八岁的孩子执掌，汉武帝临崩前留下了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这三位是新提拔上来的官员，没有很深的根基。而且他们没有爵位，地位却在三公之上。汉武帝靠武力留下来的空壳子汉帝国，进入了无领袖时代。
公元前84年，汉昭帝改元始元。九岁的汉昭帝要为三个辅政大臣封侯，三位辅臣为了避嫌，纷纷推辞。汉朝大小事务，皆由大将军霍光说了算。要是哪天霍光闹肚子请假，政事由左将军上官桀处理。金日磾因为是归化的匈奴人，所以不插手政务。而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反倒成了两位辅臣的下属，沦为了类似明朝内阁首辅、清朝首席军机大臣这样的角色，只能干活，不能决策。
当时的汉帝国是个什么局面呢？九岁的汉昭帝并不关心这些，但是霍光和上官桀必须得面对这些。大汉帝国北疆，是有世仇的匈奴帝国。当时在位的是狐鹿姑单于，但是政由匈奴太后大阏氏和汉族权臣卫律说了算。狐鹿姑单于有心跟大汉恢复和亲，以解匈奴经济危机，再加上匈奴贵族内部矛盾重重，暂时对大汉产生不了威胁。
在帝国的西疆，羌氐诸部划归大汉护羌校尉统一管理，但是羌氐诸部的情绪并不稳定。而且西域各国还在观望，还比较倾向于匈奴。
帝国的东北那是一片安宁，乌桓、獩貊等东北民族都不服匈奴，所以倾向于大汉帝国。
但是帝国西南边疆，就那么安分了。西南夷诸族当初之所以加入汉朝，被编为州郡，并非因为汉朝武力的强大，而是贪图汉朝的赏赐。汉朝跟西南夷的关系，仿佛是男孩追女孩的时候，百般投其所好。这都娶进家门了，那就是另一幅态度了。所以在始元元年，西南夷闹离婚，二十四座城邑的三万西南夷造反了。
这是边疆闹心的局势，国内的局势则更为严峻。大汉帝国经过汉武帝一朝的折腾，那是百业凋零、国库空虚、人民疲敝。这是汉朝最危险的时刻，如果不赶紧在汉武帝主义的道路上悬崖勒马，汉帝国的崩溃就在顷刻之间。与当年的大秦帝国比，汉武帝留下的军队并不比秦军强，但汉武帝留下的民怨却不比秦朝少。汉武帝晚年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破天荒的表演了不少收买人心的大戏。但这远远不够，而怎么去挽回失去的民心，是考验辅政大臣们水平的硬指标。与此同时，其实更大的危机还在皇族内部。
大汉开国以来，就没有过辅政大臣代天子执政的先例。说九岁的汉昭帝能压住霍光和上官桀，那是谁也不信。将来汉昭帝成年后，辅政大臣会不会还政，也没人能打这个包票。那汉朝姓刘还是姓霍？其实汉朝姓什么，老百姓并不关心。但是有两个人却无比的关心，这俩人是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
汉武帝当年有六个儿子，长子刘据在巫蛊案中冤死，次子刘闳早夭，五子在汉武帝驾崩前去世，剩下的就是三子燕王刘旦、四子广陵王刘胥，还有六子汉昭帝刘弗陵。
刘旦和刘胥同父同母，哥哥好文，博学多才。弟弟好武，力能扛鼎。汉武帝活着的时候，刘旦就自告奋勇要肩负起太子的责任为人民服务，结果汉武帝不允许，还是传位给了刘弗陵。有汉武帝在，刘旦还得收敛点。现在汉武帝没了，刘旦就得有所动作了。汉武帝驾崩后，刘旦不肯哭丧，而是派心腹寿西长、孙纵之、王孺去长安打探消息。这三位在长安只认识一个人，那就是执金吾郭广意。汉代长安的卫戍部队分为南、北二军，这二军也是大汉军队体系的中的中坚力量和精锐之师。其中南军负责戍卫未央宫、长乐宫、建章宫，卫尉、光禄勋皆为南军军官。北军负责戍卫长安，执金吾属于北军军官。执金吾在汉武帝之前叫中尉，负责长安的警备、治安，权力很大。郭广意这个人，很不会说话。他告诉刘旦的人：先帝驾崩的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新皇帝是朝中将军共同推戴的，年纪八九岁的样子，先帝出丧时，新皇帝也没出来。
那你想吧，这三位回去跟刘旦一说，就成了京中大臣谋害先帝，扶植傀儡皇帝窃取大汉政权。那刘旦就不忍了，得有所活动。
但是我们得明确一定，自从汉景帝、汉武帝收揽诸侯王的财、政、兵三权之后，诸侯王就是个受监视的财主，根本不具备实质性的造反能力。他们想造反，都不如江湖游侠靠谱。但是，诸侯王的身份特殊，是政治家们利用的对象。
这就是辅臣们要面对的局面，金日磾不操着个心，全看霍光和上官桀如何处理这一系列的问题。处理这些问题，首辅霍光责无旁贷。在霍光请假的缝隙，上官桀接替霍光处理政务。这一上手，上官桀感觉爽的要起飞。他多希望霍光能一直请假啊，权利的滋味，让人沉醉。不过这时候上官桀和霍光的关系还比较和谐，毕竟大汉帝国这一桩桩棘手的事件，上官桀可处理不来，得霍光动手。
霍光跟着汉武帝当了这么多年秘书，是个专业人士。对处理国事，比侍卫出身的上官桀强多了。西南夷三万人造反，涉及到廉头、姑缯、牂柯、谈指、同并等部落，霍光果断调水衡都尉吕破胡前往平叛。西南夷造反，闹的是独立，而不会侵扰汉朝内陆。所以当吕破胡千山万水的从长安赶到益州，西南夷毫无准备。吕破胡出其不意，一战而平西南夷，边疆问题解决。
同年，燕王刘旦的活动也开始进行了。造反这个事，得有人吧。不能像当年的淮南厉王刘长那样，弄几个独轮车就反了。但是诸侯王都没有兵，总不能带上王府的厨子、老妈子、花匠、奴婢造反吧。所以，造反得先聚集一部分人。刘旦上书汉昭帝，说汉武帝伟大光荣正确，是汉帝国的伟大领袖，所以各诸侯国内都要建造汉武帝宗庙祭拜。
奏章送到了长安，霍光接本一看，刘旦的心思他全明白了。这哪是建庙啊，这是疑似造反。诸侯王没有财权，如果同意他们建庙，朝廷得给他们拨款。再者，建庙就得召集大量的民工。当时的大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民工聚集在一起，再接了刘旦给的钱，难免会围绕在刘旦身边铤而走险。所以霍光驳回了刘旦的奏请，但给了刘旦三千万五铢钱，增加了刘旦一万三千户封邑。
消息传回燕国，刘旦勃然大怒。他老觉得皇位应该是他的，现在居然让一个外姓大臣来给他赏赐。所以刘旦秘密联合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等人，研究怎么造反。
但是刘长、刘泽这几位爷连王位都没混上，怎么能帮助刘旦呢？而且，造反是死罪，别人凭什么拿着脑袋跟刘旦混呢？要不说刘旦读过书呢，这哥们散布谣言，说汉昭帝不是汉武帝亲儿子，而是大臣们拥立的伪帝。而汉武帝生前给了他燕国行政、军事大权。这些谣言散播出去，刘泽居然信了刘旦的邪。
这还远远不够啊，最关键一点，刘旦手里没兵啊。刘旦派出心腹，满世界找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给俩钱登个记，告诉他们有事来帮忙。好吧，就算是刘旦有人了吧，但是没武器啊。自汉武帝以来，民间禁止武器的情况很严重。一般一个王朝统治不自信的时候，就开始禁止武器。刘旦如果下个OEM订单，批量定制一批武器那是够呛，因为汉武帝自从任用桑弘羊搞垄断经济以来，打铁这个行当就收归国营了。那只能私造武器了吧，但是，原料也被朝廷收归国营了，上哪找铜铁矿去？这难不住读过书的刘旦，哥们居然派人偷摸去民间收购什么废旧的脸盆、易拉罐之类的金属垃圾，然后偷偷弄个炉子大炼钢铁。别管炼出来的钢铁质量怎么样，反正也算是有点武器了吧。有了军队和武器，得训练吧。这要是在王府大院召集那些亡命徒训练，街坊准得报警去。所以，刘旦又有办法了，以打猎的名义，带着队伍去城外野地训练。
这个时代的诸侯王，不像汉初那些带过兵的诸侯王。刘旦没见过军队什么样，真以为自己这队打手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所以，刘旦还没起事，就膨胀了。他制造了天子仪仗，分封左右官职，杀掉不同意造反的心腹。咱们现在看刘旦这一出出的，跟闹着玩一样。但是还真有人信了刘旦有造反称帝的能力，此人就是比刘旦还没见识的刘泽。
刘泽决定在齐国造反响应刘旦，不过，刘泽何德何能，拿啥造反？刘泽有办法，他决定刺杀青州刺史隽不疑，然后带着隽不疑的部队造反。这想法太搞笑了，且不说他能不能杀隽不疑，关键是凭什么他杀了隽不疑，人家的军队就得听他的？所以，他们家亲戚刘成知道刘泽惊人的想法后，就报警了。
看过我写汉武帝的朋友，应该还记得隽不疑这个人。隽不疑是山东名士，汉武帝末年全国爆发农民起义的时候，暴胜之前往山东平乱，请隽不疑出山。等农民起义平定后，隽不疑担任青州刺史。隽不疑接到刘成报警，带了一队人马就把刘泽捉拿。简单一审，刘泽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旦就这么暴露了。隽不疑把这事上书朝廷，霍光接本一看，还牵扯到汉昭帝的亲哥哥刘旦，那不能让人说闲话啊。所以霍光下令处死刘泽，没有追究刘旦。刘旦闹着玩一样的造反，居然遭到了朝廷的冷落，没人搭理他，给刘旦心灵上造成了一万点暴击的伤害。
边疆和国内都稳定了，霍光该收拾民心了。其实民心特别好收拾，中国的老百姓多灾多难，要的并不多，是全地球最朴实的老百姓。朝廷呢，恰恰利用了中国老百姓的朴实，往死了挤兑百姓。就说古代这些贤者们说的话吧，姜太公说，王者之国，使人民富裕；霸者之国，使士富裕；仅存之国，使大夫富裕；无道之国，国库富裕。这叫做上溢而下漏。管仲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曹参说，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
简单说，这三位贤者的意思就是老百姓要吃饱饭，要公平。这要求过分吗？但是，不给。反过来说，姜太公、管仲、曹参都不是为人民谋幸福的人，他们是为帝王谋幸福。这三位的意思是老百姓有口汤喝，才能保证君王有肉吃。当君主的别那么过分，你不能自己吃剩下的都扔喽，也不给老百姓留一口吧。
霍光执政，比汉武帝靠谱的就在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汉武帝在皇帝位置上，那是欲壑难平，永远没个节制。霍光不一样，他不保证汉昭帝过特别奢侈的生活。朝廷挣得多了，霍光能拿家走的也有限。霍光总不能在匈奴国开个账户，把钱存那吧。所以霍光可以调节一下，给老百姓留口吃的。
所以从始元元年开始，霍光派廷尉组成中央巡视组，到地方上一站站考察，核实地方案件，查看是否有司法腐败现象。甚至在元始四年，霍光当众斩过一个判错了案子的廷尉。
从始元二年开始，霍光开始以政府的名义借钱、借种子给老百姓做生产资料，帮助老百姓改善生活。不到半年，霍光再以政府的名义下令，免除百姓欠政府的债务。这样一搞，谁不念我大汉好？免点百姓的债，没多少钱。老百姓能借多少？都不够西域番邦的一个零头。汉武帝舍得把钱给番邦都不给百姓，霍光反其道而行之，大汉朝的统治危机，渐渐解除。
汉帝国这辆跑偏了的火车，被霍光拉回了正确的轨道上。当国家政局没那么棘手的时候，上官桀的想法就上来了。这对辅臣之间的关系，也从合作伙伴到出现裂痕。那么这二位辅臣的矛盾因何而起呢？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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