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水渠上睡着了
麦田 Shu
今晚我是横竖睡不着。干躺着觉得头越来越木,眼闭着却一点不见松弛,可怕的信号告诉我,又要失眠了,我不服,将枕头翻了一个个儿,在心里反复默念:井深、深、深不见底。然而纷繁的思绪依旧像无数条干扰波打进我的脑谷。我无奈地起身调头,复又躺下,这回眼已不愿再合上,索性睁大,盯住墙上那透过窗帘射进来的一缕月光。我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心情反而安宁了许多。
人的睡眠简直是一个被娇惯的孩子,惯什么有什么。农村人睡土炕,那我是睡过的,冬天烧的暖暖的,上面冷,下面煲,不见有失眠的。城里人睡木板床,弄不好翻身吱吱作响,下边总有一种空落感,小时候我常在临睡前掀起床单儿望一下床底下,然后再放心地上床。现在的床简直是五花八门,不但有松软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床,还有更先进的水床,然而仍无法扼止一些人的失眠。于是药枕、磁枕、恒温枕、气枕应运而生。
躺着,想着,觉得很可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夜晚,那是十五年前京郊的一个夜晚。
四周是滚滚的麦浪,水声咕咕,我正坐在地头上烤火,棒秸已经烧成了碳,火苗很低,从那黑处一闪一闪的往外窜,有气无力的,然而烟很少,正好伸出手去暖。坐在我对面的是妇女队长淑玲,她比我大两岁,身体结实得像块铁,身高却不足一米五,她爱笑,声若银铃,一串串地往外冒;笑起来也很可观,眼角向下,嘴角往上,肌肉全部向两块颧骨高度集中。可现在懒懒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也难说,我们俩儿摽着膀儿浇了两天两宿的地了。
浓浓的睡意像这漆黑的夜,把我紧紧地裹住。我无论怎样上下挣脱也无济于是,我要睡了。正在我混沌之际,远远听见有人喊:獾,好肥的一只獾!獾,我抬了一下眼皮,见淑玲站起身子,大概是两头浇地的社员在喊,她嘴里嘟囔着,瞎咋呼啥耶,逮不着的。我没见过獾,今夜也无这个兴致,何况天又这么黑,我复又将身上披着的大衣裹紧了一点,头埋在双臂中,进入了梦乡。
过了一会儿,觉得肩被人重重地摇了一下,“快醒醒,我刚到地那头看了一眼,第五个畦已经泡汤了,水漫到了另一个畦里,快!提着灯帮我照着。” 我机灵一下站起来, “慢着,我先抱一抱棒秸去,铺在泥地里,好走。”淑玲说。浇地是有讲究的,浇地的人要仔细查看着,一畦灌满后要马上挡上土,跟着开另一畦,不然地里的渠塌了,堵了,水四处流,人进不去,这地就没法浇了。我俩赶上的就是这种情况,走过用棒秸铺着的泥地,我们很快找到了渠的豁口,淑玲先将棒秸窝把窝把填在缺口处,从旁边地里挖了两锹土掴在上面,水堵住了,按着指定的方向流向了下一个畦。我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麦子地,裤腿、胶鞋上全是泥浆。
这时天边已现出了鱼肚白,我们终于熬到头了。过了一会淑玲走了,她说回去派人来替我。我一个人坐在地头上,心头如释重负。大片的麦子喝得饱饱的,身板支楞着很精神,我顺手折了一支正在灌浆的麦穗用手拈开放在嘴里,甜甜的,一嘟噜水,很嫩。
太阳升起来了,遍地辉煌,渠水滢滢泛着金光。五月的田野四周散发着青嘘嘘的味道,水流的不甚急,我打开了一畦,就坐着歇着,睡意马上跟脚向我包拢过来。不行,我困!困的不行,我站起身来,走向道边的水泥干渠,用手摸一摸,又干燥又暖和,就躺在了上边,阳光、水、土地、空气、我投身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起来了,起来了,……我听见有人叫我。是替班的社员来了嘛?我睡着了嘛?我肆意的睡姿一定很丑,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此时,阳光遍洒我宁静的小屋,丈夫捧着毛巾正在擦脸。麦田、水渠不见了。
1993年3月3日
鼓楼脚下生命的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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