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次女李婉顺的最后一天:劝丈夫再娶,恨不能回娘家看望母亲
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六月六日,艳阳高照,这天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看望爹娘。相传春秋时期,晋国晋文公五贤之一的狐偃骄傲自大,气死同属五贤之一的亲家赵衰。有一年晋国某地歉收,孤偃出京放粮,女婿赵盾便想乘孤偃过生日之时,为父报仇,杀死孤偃。女儿知道后,星夜赶回娘家报信,让父亲有个准备,这天恰好是六月初六。孤偃放粮回城,向赵盾赔礼道歉,改正了骄妄之过。后来这天便成了妇女回娘家的节日,称为姑姑节。
这天,女子们要用凤仙花染红指甲。唐代郑奎妻《秋日》诗云:“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长安城居德坊一家宅院内,一位中年妇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斑白,脸有戚容。女子握着男子的手说,刘郎,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离合本是人生难免,此生有你陪伴,我很知足。我死之后,你要再娶,念你疼你,九泉之下,我也安心。今天是六月初六,我本该回阿娘那里探望,以表孝心,只可惜回不去了,你以后代我多去看看她老人家。
男子听了,涕泪横流,说道,怀璧非罪,毁玉何冤。你我相濡以沫二十三年,你曾跟我说,死生契阔,携手偕老,为何却半道弃我而去。天丧予,天丧予。
女子听了,温婉一笑,撒手人寰。
女子便是隐太子李建成次女李婉顺。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初春,乍暖还寒,23岁的太子妃郑观音生下一女,取名婉顺,字尫娘。婉顺意即温柔和顺,乃女德之首,出自《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尫即尫羸,意指身体瘦弱。就是说,李婉顺从小身体不大好,属于林黛玉体质。
李婉顺出生这年,正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关系行将破裂之时。是年,窦建德旧部刘黑闼纠集伪夏残逆造反作乱,声势浩大,李世民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损失罗士信李道玄等悍将,方才勉强搞定。李渊怕他功高震主,便把他从承乾殿搬出去,住在城外的弘义宫。李建成也内不自安,卑辞厚礼交结李渊后宫嫔妃,倾轧李世民,李建成心腹魏征说,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你却无大功镇服海内,人心不服,趁着刘黑闼被李世民打的只剩半条命,你赶紧领兵出征,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李建成听了,亲自带兵出征,擒获刘黑闼,稳固了太子之位。
武德九年(626年)六月,兄弟二人矛盾达到白热化,李世民冒险发动玄武门之变,将李建成和五个儿子全部杀死,郑观音带着五个女儿迁出东宫,住在长乐门旁的宅院中,时年李婉顺只有四岁。李世民本想将郑观音纳入后宫,但被郑观音拒绝了。郑观音清心寡欲,远离世间喧嚣,洗尽铅华,抚育五个女儿成人。
郑观音出生世家大族,教育孩子颇有家学,李婉顺“少而志学,及长逾励”,“虽名家之说,未足解颐;而历代之事,其如抵掌”。不仅熟读经史诸子,而且在音乐医药围棋书法等方面也有很高造诣,作诗作赋同样不在话下,“始窥文而辩意,未终文而究理”。
贞观十三年(639年),李婉顺十七岁,被封闻喜县主。同年,李世民和杨贵妃的儿子李福被封赵王,出继息王李建成。据唐制,太子之女所封应为郡主,按理高祖已经予以册封。可以推知,李建成被杀后,其妻女册封都曾被褫夺。贞观二年,李建成被追封息王,李婉顺所封县主,乃亲王女封号。
同年,李婉顺嫁给刘应道为妻。刘应道为汉高祖刘邦之后,父亲刘林甫干过武德年间中书侍郎和贞观初年吏部侍郎。中书侍郎是正四品,吏部侍郎是正三品,可见刘林甫虽为李渊心腹,但得到了李世民重用。只可惜“降年不永”,刚任命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还未成年的刘应道。
刘应道精心供养母亲崔夫人,“事兄如事父,以孝友闻于四方”,从小刻苦攻读,“遍涉百家子史。一经目,终身不忘”。贞观十年(636年),长孙皇后驾崩,21岁的刘应道被选为郎。挽郎是皇帝、皇后、妃嫔、亲王等级别的皇家贵胄出殡时牵引灵柩唱挽歌的少年人,一般在六品以上贵族子弟中挑选。只要有幸被选,前途不可限量。挽郎是七品官,当时一个士子寒窗苦读十年,侥幸考中进士,放出来也无非是个七品县尉或者主簿。所以干挽郎是贵族子弟入仕的“终南捷径”。
贞观十三年(639年),24岁的太子(李承乾)通事舍人刘应道迎娶17岁的李婉顺。鉴于刘应道母亲姓崔,李婉顺母亲姓郑,崔郑同为五姓之一,可见李世民对李建成后人还是颇为照顾的。因为李世民重修《氏族志》,不允许五姓之间互相通婚。
二人结婚不久,刘应道出补梓州(今四川绵阳市)玄武县令,一直干了七年,“所受官俸,悉缮写经书。三蜀多珍产,竟不以豪厘润屋。罢官东归,得书六七千卷而已,其余则不加于故”。干了七年县令,除了六七千卷经书,余无所获,可谓名副其实的清官。
刘应道仕途坎坷。从玄武县令解职回到长安后,贞观二十二年(648年),擢授户部员外郎(从六品)。还没上任,母亲崔夫人去世,守孝三年,“哀毁骨立,殆不胜丧”。李治即位,先后除授华原县令,武功县令,阳城县令等职。任职城阳县令期间,“以公事除名,而非府君之罪”。就是说在公务处理上出了差错,虽不是他的主要责任,他却是主要负责人,因此被朝廷革职了。
但他“竟不以一言自雪。端居静室,不出户庭者殆十年,终始无忧愠之色”。十年间,李婉顺“同安菲贱,共甘黜免。始无戚容,终怀坦虑。片言必顺,一行靡乖”。丈夫仕途受挫,李婉顺默默陪在丈夫身边,为丈夫开心解怀,成为丈夫坚强的后盾。
这十年,虽是二人最艰苦的十年,却是二人最幸福的十年。
刘应道“留意丹青及丝竹,略尽其能。围棋居第二品以上,草书亦为时人所贵”。可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妻子李婉顺也是其间翘楚,夫妇二人琴瑟相和,夜深人静之时,秉烛对膝,纵论前朝往事,商榷当世人物,莫不穷其指要。
什么叫最幸福的婚姻?这就是。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里的知己,最佳莫过于伴侣。二人家世相当,学识相当,兴趣相当,志向相当,弹琴作赋,互诉衷肠,真可谓人生至乐。
但是两人都明白,此间乐,不可与外人道也。毕竟李婉顺身份特殊,低调是她最好的生存方式。因此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才华,“固存撝挹(谦抑),耻于眩曜。与朋类常谈,未尝及乎经史。不有切问,终日如愚。虽亲亲之沦,竟无睹其奥者”。刘应道一切顺承妻子,“常隐晦其迹”。
李婉顺管家,也不贪图钱财。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身外之物并不看重。二人都曾经历世间荣华,都从这种荣华中坠入谷底,也就都对世间荣华看淡了。她“性重周急,期之阙己。戒于积聚,有必能散。生资所务,取给而已。(刘应道)睹其孜孜之德,罕见营营之心。”
二人“歌螽斯而论美,仰关雎而同好。友逾琴瑟,韵若埙篪(古代乐器,合奏时声音相和)。携手之游,无睽寸影;如宾之膳,罕违终食。言念百龄,初非始望。死生契阔,庶期偕老。”
只可惜,两人白头偕老的誓言没有实现。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夏天,李婉顺生了病,绵延数旬,终于在六月六日这天,生命走到了尽头,享年四十。
李婉顺死后,根据唐制,公主去世,丈夫要筑庐守节三年。这是一个苦差事,好多人之所以不想娶公主,就这件事便办不到。但是刘应道却求之不得,他在正室东窗外盖了一间小屋,面积八九平方米,只能放一张床,一小榻。他“寝处其中,历二十余年,不复迁徙”。既没有续娶,也没有纳妾,连美貌奴婢都不使唤,终日吃素读书,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也不再弹琴鼓瑟,直到68岁去世。“至于器物服玩,妾媵婢使之属,子侄承意候色,终莫敢有所营荐”。
我读史至此,不仅泪如雨下。人间真情,莫过于此。
刘应道死后,与李婉顺合葬一处,实现了二人“生则同床,死则同穴”的誓言。
唐朝是中华文明继往开来的转折点,也是华夏民族悠悠文化的转折点,盛唐之后,华夏文明从外放转入内敛,开始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可是盛唐那种博大能容四海,广阔及于万方的气势,叫我们如何不想他。
唐朝男儿勇武豪放,壮志凌云;唐朝女子敢爱敢恨,不让须眉。他们腰跨三尺剑,举杯邀明月,狂呼“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她们穿男装,画浓眉,打马球,喝烈酒,大喊“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煌煌史册,冗繁噪杂。有正史,有野史。正史记载失之于欲说还休,野史记载失之于道听途说。许多历史小白囿于知识所限,不能通读《新唐书》和《旧唐书》,以至于不能了解鲜活真实大气磅礴的大唐王朝,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幸运的是,这个遗憾被《这个唐朝太有意思了》完美无缺的填补了。这套书是武汉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士承东林仿通俗史写作大家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写的,他一贯秉承“历史本身很精彩,历史可以写得很好看”的写作宗旨,把无趣繁复的正史写的妙趣横生,用词考究,用语诙谐,让人爱不释手,一口气就想读完。想要了解明朝,有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想要了解唐朝,便有士承东林的《这个唐朝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