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酒店奇案》(七)

《阅读悦读》2017年9月热文榜(附平台选题)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07

唐尧的电脑在朋友帮助下终于修复,还没完全测试完,高璟就催她上网。有两份电子邮件要收,一份是王爽发来的,一份是R市公安局发来的。

“打开看看,是我让他们发的。”高璟在她身边坐下。

王爽发来的是一幅图片——头像,看上去像是电脑拼图做成的。

唐尧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眼睛闪了几下,扭脸看高璟。“哪儿来的?”

“再看下一个。”高璟扬扬下巴,脸上带着微笑,没回答她。

R市发来的邮件很大,写满黄学勤问候和恭维的说辞,附带了一张图片文件,不过是用照片扫描的,比起电脑拼图,多了一种带着模糊感的真实。

“不是同一个人。”唐尧往椅背上使劲一靠,浑身的肌肉依然紧绷着。

“当然不是。”高璟搂住她肩膀。

“那是电脑拼图吗?”

“像吗?”

点头。

“能肯定吗?”

摇头。接着,她长吁一口气,转向他:“王爽怎么做的?”

“按我的描述。”

这回,她干脆把整个身子转过来,直勾勾盯住他。“你?”

“是。回来的火车上,他就站在厕所门口,而当时你就在厕所里……”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感到一股寒气从后脊梁一下钻进脑子,冻结了全身,冷得发抖。“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她说,说得很轻,好像不怎么打算为这话负责。“照片是谁?”

“眼熟吗?”

“有点儿……肯定见过。”

“偷你袜子的人。”

她沉吟一阵,眼睛忽然放出异样的光,“想起来了——那天我出门,见过这个人。他在楼道里,眼睛好像跟着我似的……没错,我的感觉肯定不会错……当时我难受极了,没注意……后来……”

“后来就发现了马桶的异常。”

“对!”她猛抓住他胳膊。

“他死了。”高璟说。

“是啊。”她慢慢松开手,低下头。“也怪可怜的。好好的一个人。”

“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你。”高璟没头没脑加上一句,语气和神态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如高璟和老高分析的,范大海的尸体被发现和身份的确认,使得他寄发给中纪委的材料在真实可靠性上无形中加重了分量。劳建华被隔离,可以说与此直接有关。

劳远征虽对儿子的遭遇万分不平,可也不敢声张,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不能有什么真正的反应。要是真有所败露,自己一定也在调查视线中,之所以没感觉,肯定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还用不着太悲观。查无实据的结果,一般都是不了了之。教子不严、作风懒散而已。建华吃点小亏了事,日后还可以东山再起。不是吗,谁都知道建华出了事,可没人给自己冷脸嘛。反过来,万一要不是为那事,就更没理由悲观。别的事就算砸实几件,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那句话,东山再起。

令人恼火的是,他们不让和建华接触,所以一直也摸不清情况。他只有等。这个时候,这种情形,是不能托人的,一托人就说明心虚。不能意气用事、感情用事。最好的态度是装起一肚子疑问和担心,摆出公事公办凛然正气的架势,就像他现在这样。

姿态可以摆,脑子可不能停。让人担心的事多着呢。为什么忽然间就隔离了?之前一点儿先兆都没有,也没人打招呼?建华说过,那小子永远见不到天日了。他还记得当时曾大骂儿子愚蠢、幼稚、无法无天。的确,人一旦被杀,虽死无对证,却等于不打自招。简直荒唐!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干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从一边偏向了另一边,就很容易,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必须,彻底滑向另一边的极端,没有中间道路好走,事实摆在面前,不接受是不明智的。

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人都杀了,就要处理好,一定不能露出半点马脚,所有蛛丝马迹都必须彻底清除,必要时——既已出人命,一条是人命,两条三条也是人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可谈了。就让他们永远去找这个“畏罪潜逃”的小范吧,只要不出纰漏,他的罪名是铁定了。难道他不是从省纪委的监察下强行逃走的吗?潜逃就是畏罪,畏罪就是有罪!范大海有罪,就是他和儿子无罪!这就是逻辑,就是辩证法!!

当然,他还有另外的担心,那就是儿子顶不住压力什么都招了,本来人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自家先败下阵来。这种事不是没有过,虽然在素来还算沉稳的建华身上,可能性很小,可也不绝对。眼下情形,只能看儿子的定力了。对此,他多少有点儿信心。建华是沉得住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搞起这么大摊子,要不然自己后来也不会在范大海的死及其善后以及之后的妓女和服务员被杀事件上泰然处之了。

他没想到范大海的尸体被找到,推测劳建华被传审的原因是范的材料到了中央。仅仅如此的话,其实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要找不到范大海,事情就落不定。倒是不必再为掐断线索费什么周折了。相反,此时的一切行动,都将使己方陷入被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他想把这个建议告诉儿子,可不得其门而入,不过,他相信儿子能自己悟出来。

应该说,劳建华没让老爸失望。除了不动声色之外,他也想到是时候停止一切活动了,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把意思传出去。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检查机关的监控之下,稍一大意,就可能露出马脚。

和劳远征一样,他也认为问题出在姓范的材料上,而不是出在人上。廖铁说得很清楚:事情干得相当干净,他以自己在黑道上的名声担保。就连王妮和马兵也处理得挺妥当。某种意义上说,马兵的死给王妮的死提供了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无疑是命案的调查方向之一,结局不可以说不巧妙。对他来讲,廖铁的行为和逻辑让人既有点毛骨悚然,又颇感耳目一新。他相信他,廖铁不是杀人狂。那个女作家他就打算放过。成辉彻底查了她的电脑,认为她应该是一无所知的。唯一的问题是,她可能认出廖铁。劳建华给了活话:必要的话就把她也干掉。不过要特别特别小心,比对付范大海还要小心。千万千万千千万不能出漏子。还特意提醒廖铁:一定不能让成辉知道,一定不能贪图色相。那是他们至今为止的最后一次联系。

高璟是在老高对黄学勤的赞誉声中,把整个案子串起来的。

起初他并没怎么特别认真听,仍在考虑几天以来一直萦绕着的问题——唐尧的事算不算完,敢不敢让她回家。她是自己住的。那个剧本还没写完,制片方催,她自己也想回去。事实上,只有他觉得那事还没解决,别人都已经开始松懈,甚至遗忘了。

对于想不出结果的问题,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转移视线,权把那想不出答案的东西扔到一边。只有极少数人会执着地向疑问挑战,因为他们不相信世上有想不明白的事和没有答案的问题。高家就属于这种人。但眼下,他的执拗与唐尧的工作进程和安全感成了矛盾。尤其在她明确提出工作不能再拖了之后,他必须得有个态度。只可惜,他没有任何可以拿来支持同意或不同意两种态度中随便哪一种的依据。她可以回去,最后他想,但自己得陪着,保险些。他知道她写作时需要独处,自己在旁总是影响。他不愿意影响她,但更不想她出意外。

“这位黄处长还满利落的。”他顺着老高的话茬。

“那人还在活动,”他告诉唐尧,“我不能肯定他不会再威胁你的安全。”

“有意义吗?”她反驳,看来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特别是在俱乐部闷了几天什么也没写出来之后。他知道,写作是她的命,制片商也没自己这么大耐性。

“再给我两天时间。”他说。“就两天。”

“他查得挺细。”他帮老高夸小黄。“啊!哪家酒店?!”他浑身一激灵,猛然欠过身子。

老高被打断了话头,瞧着高憬打愣。

“什么哪家酒店——材料里有。没带着,好像是……”老高有几分漫不经心地拨通办公室电话。“应该有人值班。”他冲高璟,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把话筒压在耳旁,对着那头的值班员,发出一连串查找指令。

一般来讲,这种情形下,高璟会说“不急不急,您别麻烦了。”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他不会轻易给人添麻烦,除非涉及特别重要的线索;而这些特别重要的线索,从以往经验看,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老高一边猜想着那会是什么,一边近乎机械地复述值班人员的回答。高璟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只是跟着他的转述点头。

“范大海入住时间。离店时间。”高璟生怕老高挂断似的急促跟进。

“9号入住,啊——”老高瞥他一眼,“14号早晨发现人走了。啊,逃帐……”

老高又“啊”了几声,看看小高,见没什么反应,挂断电话。“应该是13号晚上走的,”他接过烟凑到高璟手边点着,深吸一口,动作很大地仰回沙发,把一团青灰的烟雾狠狠吹向天花板。“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14号到15号。”他冲高璟,说:“符合。”沉吟一下,问:“怎么?”

高璟把眼睛翻向天花板。“明天小爽在不在?”

“在呀,怎么了?你小子到底有谱没谱啊,可别跟你老哥这儿卖关子。”他抻直小腿碰碰高璟脚尖:“嘿嘿,想什么哪,福尔摩斯。嘿——”

高璟把视线从天花板挪到老高脸上,“我在想——”他轻轻绽出一个微笑。“早晚,这洁白的顶棚,得让您老人家的烟给吹黑了。”

廖铁按劳建华的交代,把成辉打发走,之后就蹲守在和高璟的俱乐部仅一街之隔的一家娱乐中心的客房里。他花了高价选定了最适合观察的房间,以专业的速度和手法,架设了“侦察镜”,一种把望远镜和潜望镜结合起来的装置,可以通过窗口的双角镜头在房间里的(而不是窗前)某个特定位置观察对面俱乐部的大门和一直半闭着百叶窗的经理室。

那女的就在里面,和她的男伴。那个显然没能力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中年人,已来过两次,每天一次。他是警察,但跟那女人的电脑硬盘失窃无关,那种事不是他这样警察管的,一定是跟那男的有什么特别的交情。那男人不寻常,至少有再一照面马上就能想起火车上憋厕所门那一幕的记性。那女的八成也能认出自己。警察来干什么?就算是朋友,来得也太勤了。

在火车上,他本想干掉唐尧,象对范大海那样。他跟她接触过,了解她的力量和敏捷程度,再出手的话,绝对有把握。如果必要,他打算也干掉男的,应该说也有把握,只不过两个人同时干,心里没底。这可不是训练营和战场,而是光天化日瞒天过海的谋杀,必须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原计划是先干掉唐尧,再在厕所里蹲守,等高璟等烦了来找,趁着发现唐尧尸体的空当,猛然出手重击,一击得手。为争取更多时间和更好的机会,他甚至想过把唐尧的尸体处理一下,以便更充分转移高璟的注意力。比如,让她半个身子悬在窗外,或者头下脚上扎在马桶里,什么的。等杀了高璟,再把两具尸体关在厕所里,用一上车就偷到的钥匙锁住门,然后叫上成辉,在最近一站进站之际,趁乱盗走他俩的行李,下车溜之大吉,这趟差就算完了。

他没想到高璟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当时飞速在头脑里做了好几种猜测,很快决定放弃这次机会。随即着手盗取行李。

成辉什么也没查出来,他让他走了。自己也有点迷茫——究竟那些劳总想要的东西在哪儿呢?他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要么在俱乐部里,是那对男女随身带着的;要么就让那个警察带走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根本没有东西,或者说姓范的小子早把东西寄走了。在R市,范有五十二分钟出了视线,再跟上的时候,附近约一公里处,有个邮局,这应该是整件事中唯一的漏洞。当时因为顾及自己的名声和那一大笔酬金,没向劳总报告这个细节,心下也不太相信真会出问题。

而现在,除了东西还在俱乐部,其他任何可能,都将使自己的追踪变得毫无意义,而且十分危险。就算东西还在俱乐部,也不说明那个警察就不知道。他的频频造访,绝不仅仅是喝茶聊天——一个这样的警察,不可能这么空闲。

这么看来,当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撤。可也得给劳总打个招呼。自己的名声和那笔钱事小,半途而废,闹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他劳建华能花钱请你姓廖的,就能花钱请别人,高手有的是,于凡就是一个。他知道,这件事就算干好了,自己也得远走高飞,再不能沾劳建华的边。官家人,跟黑道上的人想法做法都不一样。干这类事不是第一次了,事成之后怎么不露头地收到酬金,并不是什么难题,只不过,事情办成这样,看来不大容易收齐了。

他动了心眼,想找于凡商量商量,那可是换过命的战友,琢磨着合伙逼劳建华把酬金全吐出来。三条人命哪,那点定金买一条都太少,后钱可不是小数目。如今形势,有个人配合着更妥当,不光是钱的事,也关系到安全。于凡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应该就在北京,说是跟着顶天的大老板干呢。

其实,要不是到了北京,他还未必想到找于凡帮忙,那笔重金可能也就忍痛放弃了。给他劳建华来个泥牛入海。可事情有时就这么有意思,偏是想起于凡,就随手拨了电话,还就一下就通了。那边一开头没闹清怎么回事,话说得有点儿飘,听上去混得红火。他在电话里不便细说,约好了夜里见面,这会儿其实已经无心他顾,连行李都打好了。

他着手拆除“侦察镜”,一节一节擦净,它们的使命结束了,如今只等老哥一来,说妥了就走人,连夜退房,再换个地方定细节。对劳建华的委托所保留的忠诚,只剩下那部劳亲手交予的手机还开着。那部手机,只用于接听劳的电话,其他一切通话,都用另一部。

忽然,那另一部震动起来,大甲壳虫似的在床上蠢动。

“铁子,我,于凡。我就在你门外。”廖铁轻声应了一句,凑着门镜看一眼。“挂上吧。”他说着,轻轻开了门。

“买家知道是三条命吧?”于凡听完大概后追问。

点头。

“够狠的。”于凡说。“不是说你,是说他。”他拍拍小师弟的肩膀,“别急哥们儿。走,上我那儿去,咱好好议议。这忙大哥帮了!”

“明儿早上,先给买家去个电话。别太早,免得他起疑。”于凡开着自己的车来的,边开边嘱咐。“告诉他事儿办成了,让他汇钱。”

“那能行?他能信?”

“他凭什么不信?”

“是不是有点缺德呀?”

“撒谎骗钱和弄死人哪个缺德?”

廖铁没话了,心下恨透了自己没脑子。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透,早知道这么简单,费这么个二道手干吗,还把于凡扯进来。好在大哥不会拿自己,铁哥们儿了,只是还得给出去几成,就这么几句话……哎!算了。

“于哥,还是你精。”他说得有点儿无奈。

于凡斜了他一眼笑了笑。“后悔了?”

“哪的话!”

“后悔也没关系,大哥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呀。”于凡不动声色地打方向盘,把车开上一条好宽好亮的马路。

“几年没来了,哥带你兜一圈。看看新北京……”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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