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三百九十七首《秋兴八首》(杜甫)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五】
秋兴八首
【中唐·杜甫·七言律诗】
拼音版:
[作品介绍]
《秋兴八首》是唐代大诗人杜甫寓居四川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时创作的以遥望长安为主题的组诗,是杜诗七律的代表作。第一首是组诗的序曲,通过对巫山、巫峡的秋色秋声的形象描绘,烘托出阴沉萧森、动荡不安的环境气氛,抒发了诗人忧国之情和孤独抑郁之感;第二首写身在孤城,从落日的黄昏坐到深宵,翘首北望,长夜不寐,表现出诗人对长安的强烈怀念之情;第三首写晨曦中的夔府,秋气清明,江色宁静,而这种宁静给诗人带来的却是烦扰不安,抒发自己有志而不遇的慨叹;第四首是组诗的前后过渡,遥念长安,慨叹当年唐朝政治动乱、人事变化以及边境的不安;第五首描绘长安宫殿的巍峨壮丽,早朝场面的庄严肃穆,以及自己曾得“识圣颜”至今引为欣慰的回忆;第六首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盛况,在无限惋惜之中,隐含斥责之意;第七首忆及长安西南的昆明池,展示唐朝当年国力昌盛、景物壮丽和物产富饶的盛景;第八首回忆当年与旧友共游长安附近昆吾、御宿、渼陂等名胜的诗意豪情。八首诗是一个完整的乐章,以忧念国家兴衰的爱国思想为主题,以夔府的秋日萧瑟,诗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飘零,特别是关切祖国安危的沉重心情为基调,其间穿插着轻快欢乐的抒情。每一首都以独特的表现手法,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作者的思想情绪。全诗感物伤怀,借深秋衰惨冷寂之景抒写人之暮年知交零落、漂泊无依、空怀抱负的悲凉心境,表达了深切的身世之悲、离乱之苦和故园之思,悲壮苍凉,意境深闳。
[注释]
1、玉露:秋天的霜露,因其白,故以玉喻之。凋伤:使草木凋落衰败。
2、巫山巫峡:即指夔州(今奉节)一带的长江和峡谷。萧森:萧瑟阴森。
3、兼天涌:波浪滔天。
4、塞上:指巫山。接地阴:风云盖地。“接地”又作“匝地”。
5、丛菊两开: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云安,此年秋天在夔州,从离开成都算起,已历两秋,故云“两开”。“开”字双关,一谓菊花开,又言泪眼开。他日:往日,指多年来的艰难岁月。
6、故园:此处当指长安。
7、催刀尺:指赶裁冬衣。“处处催”,见得家家如此。
8、白帝城:即今奉节城,在瞿塘峡上口北岸的山上,与夔门隔岸相对。急暮砧:黄昏时急促的捣衣声。砧:捣衣石。急暮砧:黄昏时急促的捣衣声。砧,捣衣石。
9、夔(kuí)府:唐置夔州,州治在奉节,为府署所在,故称。
10、京华:指长安。
11、槎:木筏。
12、画省:指尚书省。
13、山楼:白帝城楼。
14、翠微:青山。
15、信宿:再宿。
16、匡衡:字雅圭,汉朝人。抗疏:指臣子对于君命或廷议有所抵制,上疏极谏。
17、刘向:字子政,汉朝经学家。
18、轻肥:即轻裘肥马。
19、闻道:听说。杜甫因离开京城日久,于朝廷政局的变化,不便直言,故云“闻道”。似弈棋:是说长安政局像下棋一样反复变化,局势不明。
20、百年:指代一生。
21、第宅:府第、住宅。新主:新的主人。
22、异昔时:指与旧日不同。
23、正北,指与北边回纥之间的战事。金鼓振:指有战事,金鼓为军中以明号令之物。
24、征西:指与西边吐蕃之间的战事。羽书:即羽檄,插着羽毛的军用紧急公文。驰:形容紧急。
25、鱼龙:泛指水族。寂寞:是指入秋之后,水族潜伏,不在波面活动。
26、故国:指长安。平居:指平素之所居。末二句是说在夔州秋日思念旧日长安平居生活。
27、蓬莱宫阙:指大明宫。蓬莱,汉宫名。唐高宗龙朔二年(662),重修大明宫,改名蓬莱宫。南山:即终南山。
28、承露金茎:指仙人承露盘下的铜柱。汉武帝在建章宫之西神明台上建仙人承露盘。唐代无承露盘,此乃以汉喻唐。霄汉间:高入云霄,形容承露金茎极高。
29、瑶池:神化传说中女神西王母的住地,在昆仑山。降王母:《穆天子传》等书记载有周穆王登昆仑山会西王母的传说。
30、东来紫气:用老子自洛阳入函谷关事。
31、函关:即函谷关。此二句借用典故极写都城长安城宫殿的宏伟气象。
32、云移:指宫扇云彩般地分开。雉尾:指雉尾扇,用雉尾编成,是帝王仪仗的一种。
33、日绕龙鳞:形容皇帝衮袍上所绣的龙纹光彩夺目,如日光缭绕。圣颜:天子的容貌。
34、一:一自,自从。卧沧江:指卧病夔州。岁晚:岁末,切诗题之“秋”字,兼伤年华老大。
35、几回:言立朝时间之短,只不过几回而已。青琐:汉未央宫门名,门饰以青色,镂以连环花纹。后亦借指宫门。点朝班:指上朝时,殿上依班次点名传呼百官朝见天子。此二句慨叹自己晚年远离朝廷,卧病夔州,虚有朝官(检校工部员外郎)之名,却久未参加朝列。
36、瞿塘峡:峡名,三峡之一,在夔州东。曲江:在长安之南,名胜之地。
37、万里风烟:指夔州与长安相隔万里之遥。素秋:秋尚白,故称素秋。
38、花萼:即花萼相辉楼,在长安南内兴庆宫西南隅。夹城:据《长安志》记载,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从大明宫依城修筑复道,经通化门,达南内兴庆宫,直至曲江芙蓉园。通御气:此复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赏而修,故曰“通御气”。
39、芙蓉小苑:即芙蓉园,也称南苑,在曲江西南。入边愁:传来边地战乱的消息。
40、珠帘绣柱:形容曲江行宫别院的楼亭建筑极其富丽华美。黄鹄:鸟名,即天鹅。
41、锦缆牙樯:指曲江中装饰华美的游船。锦缆,彩丝做的船索。牙樯,用象牙装饰的桅杆。此句说曲江上舟楫往来不息,水鸟时被惊飞。
42、歌舞地:指曲江池苑。
43、秦中:此处借指长安。帝王州:帝王建都之地。
44、昆明池:遗址在今西安市西南斗门镇一带,汉武帝所建。
45、武帝:汉武帝,亦代指唐玄宗。唐玄宗为攻打南诏,曾在昆明池演习水兵。旌旗:指楼船上的军旗。
46、织女:指汉代昆明池西岸的织女石像,俗称石婆。
47、机丝:织机及机上之丝。虚夜月:空对着一天明月。
48、石鲸:指昆明池中的石刻鲸鱼。《三辅黄图》卷四引《三辅故事》曰:“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鬣尾皆动。”汉代石鲸今尚在,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
49、菰(gū):即茭白,一种草本植物,生浅水中,叶似芦苇,根茎可食。秋天结实,皮黑褐色,状如米,故称菰米,又名雕胡米。
50、莲房:即莲蓬。坠粉红:指秋季莲蓬成熟,花瓣片片坠落。中二联刻画昆明池晚秋荒凉萧瑟之景。
51、关塞:此指夔州山川。极天:指极高。唯鸟道:形容道路高峻险要,只有飞鸟可通。此句指从夔州北望长安,所见惟有崇山峻岭,恨身无双翼,不能飞越。
52、江湖满地:指漂泊江湖,苦无归宿。渔翁:杜甫自比。
53、昆吾:汉武帝上林苑地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御宿:即御宿川,又称樊川,在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至韦曲一带。
54、逶迤:道路曲折的样子。
55、紫阁峰:终南山峰名,在今陕西户县东南。阴:山之北、水之南,称阴。渼(měi)陂(bēi):水名,在今陕西户县西,唐时风景名胜之地。陂,池塘湖泊。紫阁峰在渼陂之南,陂中可以看到紫阁峰秀美的倒影。
56、香稻啄馀鹦鹉粒:即使是剩下的香稻粒,也是鹦鹉吃剩下的。此句为倒装语序。
57、碧梧:即使碧梧枝老,也是凤凰所栖。同上句一样,是倒装语序。
58、拾翠:拾取翠鸟的羽毛。相问:赠送礼物,以示情意。
仙侣:指春游之伴侣,“仙”字形容其美好。晚更移:指天色已晚,尚要移船他处,以尽游赏之兴。
59、彩笔:五彩之笔,喻指华美艳丽的文笔。
60、干气象:喻指自己曾于天宝十载上《三大礼》赋,得唐玄宗赞赏。
61、白头:指年老。望:望京华。
[译文]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壹/
《秋兴八首》是唐代宗大历元年(766)秋杜甫在夔州时所作的一组七言律诗,因秋而感发诗兴,故曰“秋兴”。杜甫自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弃官,至当时已历七载,战乱频仍,国无宁日,人无定所,当此秋风萧瑟之时,不免触景生情。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763)始告结束,而吐蕃、回纥乘虚而入,藩镇拥兵割据,战乱时起,唐王朝难以复兴了。此时,严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凭依,遂沿江东下,滞留夔州。诗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壮志难酬,在非常寂寞抑郁的心境下创作了这组诗。
整体赏析
《秋兴八首》这组诗,融铸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清凄的秋声,暮年多病的苦况,关心国家命运的深情,悲壮苍凉,意境深闳。它是八首蝉联、结构严密、抒情深挚的一组七言律诗,体现了诗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艺术成就。
《秋兴八首》的结构,从全诗来说,可分两部,而以第四首为过渡。前三首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首详长安而略夔州;前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长安,后五首则由思长安而归结到夔州;前三首由现实引发回忆,后五首则由回忆回到现实。至于各首之间,则亦首尾相衔,有一定次第,不能移易,八首只如一首。八首诗,章法缜密严整,脉络分明,不宜拆开,亦不可颠倒。从整体看,从诗人身在的夔州,联想到长安;由暮年飘零,羁旅江上,面对满目萧条景色而引起国家盛衰及个人身世的感叹;以对长安盛世胜事的追忆而归结到诗人现实的孤寂处境、今昔对比的哀愁。这种忧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时一地的偶然触发,而是自经丧乱以来,他忧国伤时感情的集中表现。目睹国家残破,而不能有所作为,其中曲折,诗人不忍明言,也不能尽言。这就是他所以望长安,写长安,婉转低回,反复慨叹的道理。
这八首诗内容连贯。第一首是组诗的序曲,通过对巫山巫峡的秋色秋声的形象描绘,烘托出阴沉萧森、动荡不安的环境气氛,令人感到秋色秋声扑面惊心,抒发了诗人忧国之情和孤独抑郁之感。这一首开门见山,抒情写景,波澜壮阔,感情强烈。诗意落实在“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两句上,下启第二、三首。第二首写诗人身在孤城,从落日的黄昏坐到深宵,翘首北望,长夜不寐,上应第一首。最后两句,侧重写自己已近暮年,兵戈不息,卧病秋江的寂寞,以及身在剑南,心怀渭北,“每依北斗望京华”,表现出对长安的强烈怀念。第三首写晨曦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诗人日日独坐江楼,秋气清明,江色宁静,而这种宁静给作者带来的却是烦扰不安。面临种种矛盾,深深感叹自己一生的事与愿违。第四首是组诗的前后过渡。前三首诗的忧郁不安步步紧逼,至此才揭示它们的中心内容,接触到“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核心:长安象“弈棋”一样彼争此夺,反复不定。人事的更变,纲纪的崩坏,以及回纥、吐蕃的连年进犯,这一切使诗人深感国运大非昔比。对杜甫说来,长安不是个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过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恋,有爱慕,有欢笑,也有到处“潜悲辛”的苦闷。当此国家残破、秋江清冷、个人孤独之际,所熟悉的长安景象,一一浮现眼前。“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第五首,描绘长安宫殿的巍峨壮丽,早朝场面的庄严肃穆,以及自己曾得“识圣颜”至今引为欣慰的回忆。值此沧江病卧,岁晚秋深,更加触动他的忧国之情。第六首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帝王佚乐游宴引来了无穷的“边愁”,清歌曼舞,断送了“自古帝王州”,在无限惋惜之中,隐含斥责之意。第七首忆及长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当年国力昌盛、景物壮丽和物产富饶的盛景。第八首表现了诗人当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诗意豪情。“彩笔昔曾干气象”,更是深刻难忘的印象。
八首诗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正如一个大型抒情乐曲有八个乐章一样。这个抒情曲以忧念国家兴衰的爱国思想为主题,以夔府的秋日萧瑟,诗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飘零,特别是关切祖国安危的沉重心情作为基调。其间穿插有轻快欢乐的抒情,如“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有壮丽飞动、充满豪情的描绘,如对长安宫阙、昆明池水的追述;有表现慷慨悲愤情绪的,如“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有极为沉郁低回的咏叹,如“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白头吟望苦低垂”等。就以表现诗人孤独和不安的情绪而言,其色调也不尽相同。“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以豪迈、宏阔写哀愁;“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以清丽、宁静写“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平静的心绪。总之,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独特的表现手法,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基调的思想情绪。它们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撑,构成了整体。这样不仅使整个抒情曲错综、丰富,而且抑扬顿挫,有开有阖,突出地表现了主题。
《秋兴八首》中,杜甫除采用强烈的对比手法外,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组诗的纲目是由夔府望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组诗的枢纽是“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相去遥远,诗中以“接”字,把客蜀望京,抚今追昔,忧邦国安危……种种复杂感情交织成一个深厚壮阔的艺术境界。第一首从眼前丛菊的开放联系到“故园”。追忆“故园”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黄昏的四处砧声所打断。这中间有从夔府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夔府的往复。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听峡中猿啼,想到“画省香炉”。这是两次往复。联翩的回忆,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唤醒。这是第三次往复。第三首虽然主要在抒发悒郁不平,但诗中有“五陵衣马自轻肥”,仍然有夔府到长安的往复。第四、五首,一写长安十数年来的动乱,一写长安宫阙之盛况,都是先从对长安的回忆开始,在最后两句回到夔府。第六首,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从目前的万里风烟,想到过去的歌舞繁华。第七首怀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回到目前“关塞极天惟鸟道”的冷落。第八首,从长安的“昆吾御宿”回到“白头吟望”的现实,都是往复。循环往复是《秋兴八首》的基本表现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论从夔府写到长安,还是从追忆长安而归结到夔府,从不同的角度,层层加深,不仅毫无重复之感,还起了加深感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说是“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十韵》)了。
情景的和谐统一,是抒情诗里一个异常重要的方面。《秋兴八首》可说是一个极好的范例。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波浪汹涌,仿佛天也翻动;巫山风云,下及于地,似与地下阴气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后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风云匝地,秋天萧森之气充塞于巫山巫峡之中。我们感到这两句形象有力,内容丰富,意境开阔。诗人不是简单地再现他的眼见耳闻,也不是简单地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风云、三峡秋深的外貌特征,诗人捕捉到它们内在的精神,而赋予江水、风云某种性格。这就是天上地下、江间关塞,到处是惊风骇浪,动荡不安;萧条阴晦,不见天日。这就形象地表现了诗人的极度不安,翻腾起伏的忧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也象征了国家局势的变易无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两句诗把峡谷的深秋,诗人个人身世以及国家丧乱都包括在里面。这种既掌握景物的特点,又把自己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感情融会进去,用最生动、最有概括力的语言表现出来,这样景物就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图表现的感情也就有所附丽。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语简而意繁,心情苦闷而意境开阔(意指不局促,不狭窄)。苏轼曾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确实是有见识、有经验之谈。
杜甫住在成都时,在《江村》里说“自去自来堂上燕”,从栖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来,表现诗人所在的江村长夏环境的幽静,显示了诗人漂泊后,初获暂时安定生活时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兴八首》第三首里,同样是燕飞,诗人却说:“清秋燕子故飞飞。”诗人日日江楼独坐,百无聊赖中看着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辞归,好像故意奚落诗人的不能归,所以说它故意飞来绕去。一个“故”字,表现出诗人心烦意乱下的着恼之情。又如“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瞿塘峡在夔府东,临近诗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长安东南,是所思之地。黄生《杜诗说》:“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却只写景。杜诗至化处,景即情也”,不失为精到语。至如“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的意在言外;“鱼龙寂寞秋江冷”的写秋景兼自喻;“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的纯是写景,情也在其中。这种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处处皆是。
前面所说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诗人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此外,杜甫善于运用壮丽、华美的字和词表现深沉的忧伤。《秋兴八首》里,把长安昔日的繁华昌盛描绘得那么气象万千,充满了豪情,诗人早年的欢愉说起来那么快慰、兴奋。对长安的一些描写,不仅与回忆中的心情相适应,也与诗人现实的苍凉感情成为统一不可分割、互相衬托的整体。这更有助读者体会到诗人在国家残破、个人暮年漂泊时极大的忧伤和抑郁。诗人愈是以满腔热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诗人虽老衰而忧国之情弥深,其“无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兴八首》中,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按通常的写法,总要多用一些清、凄、残、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这组诗里,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绚烂、华丽的字和词来写秋天的哀愁。乍看起来似和诗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们在诗人巧妙的驱遣下,却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萧条和心情的苍凉。如“蓬莱宫阙”、“瑶池”、“紫气”、“云移雉尾”、“日绕龙鳞”、“珠帘绣柱”、“锦缆牙樯”、“武帝旌旗”、“织女机丝”、“佳人拾翠”、“仙侣同舟”……都能引起美丽的联想,透过字句,泛出绚丽的光彩。可是在杜甫的笔下,这些词被用来衬托荒凉和寂寞,用字之勇,出于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无处不在常情之中。这种不协调的协调,不统一的统一,不但丝毫无损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协调的字句来写,能产生更强烈的艺术效果。正如用“笑”写悲远比用“泪”写悲要困难得多,可是如果写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现得更为深刻有力。刘勰在《文心雕龙》的《丽辞》篇中讲到对偶时,曾指出“反对”较“正对”为优。其优越正在于“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丰富内容的积极作用。运用豪华的字句、场面表现哀愁、苦闷,同样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说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础上的交融。其间的和谐,也是在更深刻、更复杂的矛盾情绪下的统一。
有人以为杜甫入蜀后,诗歌不再有前期那样大气磅礴、浓烈炽人的感情。其实,诗人在这时期并没消沉,只是生活处境不同,思想感情更复杂、更深沉了。而在艺术表现方面,经长期生活的锻炼和创作经验的积累,比起前期有进一步的提高或丰富,《秋兴八首》就是明证。
历代评论
明代钟惺、谭元春《唐诗归》:钟云:《秋兴》偶然八首耳,非必于八也。今人诗拟《秋兴》已非矣,况舍其所为秋兴,而专取盈于八首乎?胸中有八首,便无复秋兴矣。杜至处不在《秋兴》,《秋兴》至处亦非八首也。
明代李攀龙、袁宏道《唐诗训解》:《秋兴》八首是杜律中最有力量者,其声响自别。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陈继儒曰:云霞满空,回翔万状,天风吹海,怒涛飞涌。可喻老杜《秋兴》诸篇。
明末清初李沂《唐诗援》:王阮亭曰:《秋兴》八首,皆雄浑丰丽,沉着痛快,其有安于长安者,但极言其盛,而所感自富其中。徐而味之,凡怀乡恋阙之情,慨往伤今之意,寇盗交兵,小人病国,风俗之非旧,盛衰之相寻,所谓不胜其悲者,固已不出乎意言之表矣。宗子发曰:《秋兴》诸作,调极铿锵而能沈实,词极工丽而尤耸拔,格极雄浑而兼蕴藉,词人之能事毕矣,在此体中可称神境。乃世犹有訾议此八首者,正昌黎所谓“群儿愚”也。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秋兴》八章,以第一首起兴,而后七首俱发中怀,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发,或遥相应,总是一篇文字,拆去一章不得,单选一章不得。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或为割裂,则神体尽失矣,选诗者之贼不小。
清代黄生《杜诗说》: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
其一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此七字拙(“丛菊两开”句下)。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前联言景,后联言情;而情不可极,后七首皆胞孕于(五、六)两言中也;又约言之,则“故园心”三字尽之矣。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甸曰:江涛在地而曰“兼天”,风云在天而曰“接地”,见汹浦阴晦,触目天地间,无不可感兴也,屠隆曰:杜老《秋兴》诸篇,托意深远,如“江间”“塞上”二语,不大悲壮乎?范椁曰: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如杜诗“丛菊”“孤舟”一联,此等语亦何尝不健?蒋一葵曰:五、六不独“两开”、“一系”为佳,有感时溅泪,恨别惊心之况。末句掉下一声,中寓千声,万声,周珽曰:天钧异奏,人间绝响。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笼盖包举一切,皆在“丛菊两开”句联上景语,就中带出情事,乐之如贯珠者,拍板与句,不为终始也。挨句截然,以句范意,则村巫傩歌一例。以俟知音者。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若谓玉树斯零,枫林叶映,虽志士之所增悲,亦幽人之所寄托。奈何流滞巫山巫峡,而举目江间,但涌兼天之波浪;凝眸塞上,惟阴接地之风云。真为可痛可悲,使人心尽气绝。此一解总贯八首,直接“佳人拾翠”末一解,而叹息“白头吟望苦低垂”也。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中四句,虚实蹉对。“江间波浪兼天涌”二句,虚含第二首“望”字。“丛菊两开他日泪”一句,虚含“望”之久也。
清徐增《而庵说唐诗》:此是《秋兴》第一首,须看其笔下何等齐整。
清吴乔《围炉诗话》:《秋兴》首篇之前四句,叙时与景之萧索也,泪落于“丛菊”,心系于“归舟”,不能安处夔州,必为无贤地主也。结不过在秋景上说,觉得淋漓悲戚,惊心动魄,通篇笔情之妙也。
清刘濬《杜诗集评》:吴农祥曰:惊心动魄,不可以句求,不可以字摘。后人言“兼天”、“接地”之太板,“两开”、“一系”之无谓;岂不知工中有拙,拙中有工者也。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钱谦益曰:首篇颔联悲壮,颈联凄紧,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真不可言。黄生曰: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生心神结聚所作也。八首之中难为轩轾。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首章,八诗之纲领也,明写“秋景”,虚含“兴”意,实拈“夔府”,暗提“京华”。……五、六,则贴身起下……,“他日”、“故园”四字,包举无遗,言“他日”,则后七首所云“香炉”、“抗疏”、“弈棋”、“世事”、“青琐”、“珠帘”、“旌旗”、“彩笔”,无不举矣;言“故园”,则后七首所云“北斗”、“五陵”、“长安”、“第宅”、“蓬莱”、“曲江”、“渼陂”,无不举矣。……发兴之端,情见乎此。第七,仍收“秋”,第八,仍收“夔”,而曰“处处催”,则旅泊经寒之况,亦吞吐句中,真乃无一剩字。
清杨伦《杜诗镜铨》:“江间”、“寒上”,状其悲壮;“丛菊”、“孤舟”,写其凄紧。末二句结上生下,故以“夔府孤城”次之。言外寓客子无衣之感(“寒衣处处”二句下)。
清李锳《诗法易简录》:末二句写出客子无家之感,紧顶“故园心”作结,而能不脱“秋”字,尤佳。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起句下字密重,不单侧佻薄,可法,是宋人对治之药。三、四,沈雄壮阔。五、六,哀痛。收,别出一层,凄紧萧瑟。
其二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语苦(“听猿实下”句下)。
明郎瑛《七修类稿》:通篇悲惋,实、虚、违、隐,又是篇中之目。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刘辰翁曰:“画省香炉”虽点缀意,然亦朴。吴山民曰:三、四根“京华”句说来。周珽曰:精笃快思,异情自溢。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斡旋善巧。尾联故用活句,以留不尽。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望京华”正故园所在也。望而不得,奚能不悲?……公虽不奉使,然朝廷授以省郎……公不赴任,实以病故,是“画省香炉”,因“伏枕”而“违”也。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三,应云“听猿三声实下泪”,今云然者,句法倒装,与第七首三、四一样奇妙,……“请看”二字妙,意不在月也。“已”字妙,月上山头,已穿过藤萝,照此洲前久矣,我适才得见也。先生唯有望京华过日子,见此月色,方知又是一日了也。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后此皆“望京华”之事,三字所谓诗眼也。以“夔府”、“京华”蹉对……上承“日斜”,下起“月映”,忽晦忽明,曲折变化。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每依北斗望京华”,皎然所谓“截断众流句”也。孤城砧断,日薄虞渊,万里孤臣,翘首京国,虽又八表昏黄,绝塞惨淡,唯此望阙寸心,与南斗共其色耳。此句为八首之纲骨。
清吴乔《围炉诗话》:子美在夔,非是一日,次篇乃薄暮作诗之情景……“依南斗”而“望京华”者,身虽弃逐凄凉。而未尝一念忘国家之治乱。……猿声下泪,昔于书卷见之,今处此境,诚有然者,故曰“实下”;浮查犹上天,已不得还京,故曰“虚随”、……日斜吟诗,诗成而月已在“藤萝”、“芦荻”,只以境结,而情在其中。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望京华”,八首之旨,特于此章指出。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二章,乃是八首提掇处。提“望京华”本旨,以申明“他日泪”之所由,正所谓“故园心”也。……首句,点明“夔府”。次句,所谓点眼也。三、四,申上“望京华”,起下“违伏枕”。……五、六长去“京华”,远羁“夔府”也。……“藤萝月”应“落日”。“芦荻花”含“秋”字。此章大意,言留南望北,身远无依,当此高秋,讵堪回首!正为前后筋脉。旧谓夔州暮景,是隔壁话。
清杨伦《杜诗镜铨》:此八诗之骨(“每依北斗”句下)。对结无痕,(八首)篇篇映带秋意(“请看石上”二句下)。此首言才看落日,已复探更,正见流光迅速,总寓不归之感,故下章接言“日日”。
清佚名《杜诗言志》:通首重“望京华”三字,盖“望京华”者乃少陵之至性所钟,生平命脉,昏在于此。
其三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曰:“泛泛”无所得也(“信宿渔人”句下)。刘曰:既前后不相涉,只用二人名,亦莫知其意之所在,落落自可(“匡衡抗疏”二句下)。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诗家虽刺讥中,要带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兴》“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着一“自”字,以为怨之,可也;以为羡之,亦可也,何等不露!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公在江流,暮亦坐,朝亦坐。前章言暮,此章言朝,承上言光阴迅速,而日坐江楼,对翠微,良可叹也。故渔舟之泛,燕子之飞,此人情、物情之各适,而以愁人观之,反觉可厌;曰“还”、曰“故”,厌之也。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此与下作,皆以脱露显本色,风神自非世间物。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千家山郭”下加一“静”字,又加一“朝晖”字,写得何等有趣,何等可爱。“江楼坐翠微”,亦是绝妙好致。但轻轻只用得“日日”二字,便不但使江楼翠微生憎可厌,而山郭朝晖俱触目恼人。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五陵”起下“长安”(“五陵衣马”句下)。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七歌》云:“长安卿相多少年”,所谓“同学”者,盖“长安卿相”也。曰少年,曰轻肥,公之目当时卿相如此。
清吴乔《围炉诗话》:第三篇乃是晨兴独坐山楼,望江上之情景。故起语云:“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一宿曰宿,再宿曰信。“信宿”与“日日”相应。“信宿渔人还泛泛”,言渔人日日泛江,则己亦日日坐于江楼,无聊甚也。“清秋燕子故飞飞”,言秋时燕可南去,而飞飞于江上,似乎有意者然。子美此时有南适衡、湘之意矣。
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其旨微,其文隐而不露,深得立言蕴藉之妙。此章前四句结上,后四句起下,乃八篇中之关键也。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陈廷敬曰:前三章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章详长安而略夔州,次第秩然。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以上就夔府言,以下就长安言。此八诗分界处也。二句喻己之飘泊(“信宿渔人”二句下)。二句慨己之不遇(“匡衡抗疏”二句下)。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三章申明“望京华”之故,主意在五、六逗出。文章家原题法也。……前二首“故园”、“京华”,虽已提出,尚未明言其所以。至是,说出事与愿违衷曲来,是吾所谓“望”之故,钱氏所谓“文之心”也。
清杨伦《杜诗镜铨》:直是目空一世,此公之狂不减乃祖(“同学少年”二句下)。
清卢麰、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三、四亦寓迟暮之感。五、六使事能自入情,不为泛率。评:此首以“江楼”二字作纽:“信宿”二句,江楼所见之景。下则江楼之情。
清屈复《唐诗成法》:此伤马齿渐长,而功名不立于天壤也。……有言此首首尾全不关合者。一、二即含“京华”,五、六言“京华”事,七、八正接五、六,非不关合也。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首二句有身羁夔府、日月如流之感。三、四喻己之漂泊,五、六慨己之不遇。
其四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公诗叙乱离,多百韵,或五十韵,或三十韵,惟此篇最简而切也。
元方回《瀛奎律髓》:广德元年癸卯冬十月,、吐蕃入长安,代宗幸陕。安、史死久矣,而又有此事,故曰“奕棋”。然旨篇有云:“巫山巫峡气萧森”,即大历初诗也。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遂及国家之变。则长安一破于禄山,再乱于朱泚,三陷于吐蕃,如奕棋之迭为胜负,而百年世事,有不胜悲者。
明末清初王夫之《姜斋诗话》:至若“故国平居有所思”,“有所”二字,虚笼喝起,以下曲江、蓬莱、昆明、紫阁,皆所思者,此自《大雅》来。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末句连下四首,为作提纲,章法奇绝。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闻道”妙。不忍直言之也,也不敢遽信之也。二字贯全解。世事可悲,加“百年”二字妙。正见先生满肚真才实学,非腐儒呴吁腹诽迂论(“闻道长安”二句下)。“迟”上用“羽书”妙。羽书最急,而复迟迟,想见当时世事(“征西车马”句下)。“故国”下用“平居”字妙。我自思我之平居尔,岂敢于故国有所怨讪哉(“故国平居”句下)。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肃宗收京已后,中外多故。公不以移官僻远,憋置君国之忧,殆欲以沧江遗老,奋袖屈指,覆定百年举棋之局,非徒悲伤晼晚,如昔人愿得人帝城而已。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陈廷敬曰:末句犹云:“历历开元事,分明在目前。”此结本章以起下数章。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四章正写“望京华”,又是总领。为前后大关键。“奕棋”、“世事”不专指京师屡陷,观三、四,单以“第宅”、“衣冠”言可见……“故国思”缴本首之“长安”,应前首之“望京”,起前后之分写,通身锁钥。
清刘濬《杜诗集评》:似极力言之,仍自悠然不尽。
清杨伦《杜诗镜铨》:三、四言朝局之变更,五、六言边境之多事。当此时而穷老荒江,了无施其变化飞腾之术,此所以回忆故国,追念平居而不胜慨然也。
近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查慎行:三、四紧承“似奕棋”,若如评语,则首句反无着落。冯舒:历看选家,自南宋以来,万历以上,不知何以只选此首?冯班:何以只选一首,好大胆!纪昀:八首取一,便减多少神采。此等去取,可谓庸妄至极!
其五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律句有此,自觉雄浑(“西望瑶池”二句下)。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无起无转无叙无收,平点生色。八风自从,律而不奸,真以古诗作律。后人不审此制,半为皎然老髡所误。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徐常吉曰:以下几诗,但追忆秦中之事,而故宫离黍之感,因寓其中:“蓬莱宫阙”,言明皇之事神仙;“瞿塘峡口”(见“其六”),言明皇之事游乐;“昆明池水”(见“其七”),言明皇之事边功,而末但寓感慨之意。吴山民曰:起联皇居之壮。蒋一癸曰:因开宫扇,故识圣颜,有映带法。周明辅曰:只就实事赋出,沉壮温厚无不有。梅鼎祚曰:八首皆有大声响,余得“玉露”、“蓬莱”、“昆明”尔。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极言玄宗当年丰亨豫大之时,享安富尊荣之盛。不言致乱,而乱萌于此。语若赞颂,而刺在言外。……家有丰考功《秋兴帖》写“蓬莱宫阙”诗,尾自注:“仙”(阙)误作“宫”,……盖下有“宫扇”,字复,宜作“仙”。
明末清初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点”字妙。先生此时之在朝班,只如密雨中之一点耳,虽欲谏议,亦复何从(“几回青琐点朝班”句下)。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此诗追思长安全盛,叙述其宫阙崇丽,朝省尊严,而伤感则见于末句。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陈泽州注:此诗前六句,是明皇时事;“一卧沧江”,是代宗时事;“青琐”“朝班”,是肃宗时事。前言天宝之盛,陡然截住,陡接末联。他人为此,中间当有几许繁絮矣。……此章用对结,末二章亦然。卢德水疑上四用宫殿字太多。五、六,似早朝诗语。今按赋长安景事,自当以宫殿为首,所谓“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也。公以布衣召见,感荷主知,故追忆入朝觐君之事,没齿不忘。若必全首俱说秋景,则笔下有“秋”,意中无“兴”矣。此章下六句,俱有一虚字、二实字于句尾,如:“降王母”、“满函关”、“开宫扇”、“识圣颜”、“惊岁晚”、“点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叠足”之病矣。
清吴乔《围炉诗话》:此诗前六句皆是兴,结以赋出正意,与《吹笛》篇同体,不可以起承转合之法求之也。
清屈复《唐诗成法》:此思昔日之得觐天颜也。七开笔说今日,八合,方是追昔。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上半盛写宫阙之壮丽,三、四句写朝省之尊严。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前对南山,西眺瑶池,东接函关,极言宫阙气象之盛,无讥刺意(“蓬莱宫阙”四句下)。追思长安全盛时,宫阙壮丽,朝省尊严,而末叹己之久违朝宁也。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五章以后,分写“望京华”。此溯宫阙朝仪之盛,首帝居也,而意却重在曾列朝班,是为“所思”之一。“沧江”带“夔”。“岁晚”本言“身老”,亦带映“秋”。
清刘濬《杜诗集评》:吴农祥云:极刺时事而雄浑不觉。徐士新云:“蓬莱宫阙”言明皇之事,神仙不若指贵妃为当。
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杜公“蓬莱宫阙对南山”,六句开,两句合;太白“越王勾践破吴归”,三句开,一句合,皆是律绝中创调。
清杨伦《杜诗镜铨》:此思长安宫阙之盛,而叹朝宁久违也。前六句直下,皆言昔之盛,第七,一句打转,笔力超劲。陈秋田云:下四首不用句面呼吸,一片神光动荡,几于允迹可寻。吴瞻泰云:此处指拾遗移官事,只用虚括,他人当用几许繁絮矣。
其六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两句写幸蜀之怨,怀故京之思,不分远近,如将见其实焉(“花萼夹城”二句下)。刘云:对句耳!不足为雅丽(“珠帘绣柱”二句下)。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唐孟庄曰:“入”字莫轻看,见自我致之。徐常吉曰:“歌舞地”今戎马场,“帝王都”今腥膻窟,公之意在言表。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此章直承首章以来,乃结上生下,而仍归宿于故园之思也。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揉碎乱点,掉尾孤行以显之。如万紫乘风,回飙一合。“接素秋”,妙在“素秋”二字止;此之外,不堪回首。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御气用一“通”字,何等融和!边愁用一“入”字。出入意外。先生不尚纤巧,而耀人心目如此(“花萼夹城”二句下)。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倒起,变化。言我凝望之久,虽万里而遥,不啻与京华风烟相接。亦从“一卧沧江”来(“瞿塘峡口”二句下)。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陈廷敬曰:此承上章,先宫殿而后池苑也;下继“昆明”二章,先内苑而及城外也。上下四章,皆前六句长安,后两句夔州,此章在中间,首句从“瞿塘”引端,下六则专言长安事。俱见章法变化。“帝王州”,又起下汉武帝。
清吴乔《围炉诗话》:“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言两地极远,而秋怀是同,不忘魏阙也。故即叙长安事,而曰“花萼夹城通御气”,言此二地是圣驾所常游幸。而又曰“芙蓉小苑入边愁”,则转出兵乱矣。又曰“珠帘绣柱”不围人而“围黄鹄”,“锦缆牙樯”无人迹而“起白鸥”,则荒凉之极也,是以“可怜”。又叹关中自秦、汉至唐皆为帝都,而今乃至于此也。
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此二句(“花萼夹城”一联)则谓之顺便成对,种种神奇,不可思议。勿但以工丽赏之。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此追叙长安失陷之由。城通御气,指敦伦勤政时;苑入边愁,即所云“渔阳鼙鼓动地来”。上言治,下言乱也。下追叙游幸之时,见盛衰无常,言外无穷猛省。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六章,就“曲江头”写“望京华”,为“所思”之二。此诗开口即带夔州,法变。“瞿峡”、“曲江”,相悬万里,次句钩锁有方,趁便嵌入“秋”字,何等筋节!中四,乃申写“曲江”之事变景象,末以嗟叹束之,总是一片身亲意想之神。
清杨伦《杜诗镜铨》:吞吐意在言外(“回首可怜”二句下)。
清屈复《唐诗成法》:此首格奇。
清施鸿保《读杜诗说》:意本衰飒,而语特浓丽,犹下章“织女”、“石鲸”等句。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此思失陷后之长安。
清刘濬《唐诗集评》:吴农祥云:本言《黍离》、《麦秀》之悲,乃反拟秦中富盛,立言最有含蓄。徐士新云,讥明皇之事远游误矣。
清佚名《杜诗言志》:叙次及于巡幸之地,而兼伤其变乱之所由生。……上言宫阙,则极其盛;此首言胜地,则带言其衰:此自文可见立言之有体。且得杼柚,饶有变化也。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他篇或末句结穴点“秋”字,或中间点“秋”字,此却易为起处,横空突入,又复错综入妙。“瞿唐”,己所在地;“曲江”,所思长安地,却将第二句回合入妙,点“秋”字,较“隔千里兮共明月”健漫悬绝。
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张廉卿云:收句雄远奇妙,它人不能到。
其七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禅宗论云间有三种语:……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谓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
元范梈《木天禁语》:七言律诗篇法:……单抛:《秋兴》“昆明池水汉时功……江湖满地一渔翁”。
明杨慎《升庵诗话》:隋任希古《昆明池应制》诗:“回眺牵牛渚,激赏镂金川”,便见太平宴乐气象。今一变云:“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读之,则荒烟野草之悲,见于言外矣。《西京杂记》云:“太液池中有雕菰,紫箨绿节,凫雏雁子,唼喋其间。”……便见人物游嬉,官沼富贵。今一变云:“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读之,则菰米不收而任其沉,莲房不采而任其坠,则兵戈乱离之状俱见矣。杜诗之妙,在翻古语;《千家注》无有引此者,虽万家注何用哉?因悟杜诗之妙。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秾丽况切,借多平调,金石之声微乖耳。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昆明池水”前四语故自绝,奈颈联肥重,“坠粉红”,尤俗。
明锺惺、谭元春《唐诗归》:钟云:此诗不但取其雄壮,而取其深寂。钟云:中四语诵之,心魄谡谡(“织女机丝”四句下)。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杨慎曰:……杜诗之妙,在翻古语,此与《三百篇》“牂羊羵首”、“三星在昴”同,比之唐晚“乱杀平人不怕天”、“抽旗乱插死人堆”,岂但天壤之隔。周珽曰:风华韵郁静想其得力,不独以诗学擅富者。黄家鼎曰:写怨怀思,劲笔深情,言外自多余想。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旌旗”字入得分外光鲜。尾取藏锋极密,中有神力,人不可测。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且“织女”、“鲸鱼”、铺张伟丽,壮千载之观;“菰米”、“莲房”,物产丰饶,溥生民之利,予安能不思?乃剑阁危关,才通“鸟道”,欲归不得,而留滞峡中,“江湖满地”,而漂泊如“渔翁”,与前所见之“信宿泛泛”者何异?
明末清初金圣叹《杜诗解》:“在眼中”妙。汉武武功,固灿然耳目,百代一日者也。三、四即承上昆明池景,而寓言所以不能比汉之意,织女机丝既虚,则杼柚已空;石鲸鳞甲方动,则强梁日炽。觉夜月空悬,秋风可畏,真是画影描风好手,不肯作唐突语磕时事也。
清钱谦益《钱注杜诗》:今人论唐七言长句,推老杜“昆明池水”为冠。实不解此诗所以佳。……余谓班、张以汉人叙汉事,铺陈名胜,故有“云汉”、“日月”之言(按形容昆明湖之宽广之词);公以唐人叙汉事,摩娑陈迹,故有“机丝”、“夜月”之词。此立言之体也。何谓彼颂繁华而此伤丧乱乎。“菰米”、“莲房”,补班、张铺叙所未见;“沉云”、“坠粉”,描画素秋景物,居然金碧粉本。……今谓“昆明”一章,紧承上章“秦中自古帝王州”一句而申言之,时则曰“汉时”,帝则曰“武帝”,“织女”、“石鲸”、“莲房”、“菰米”,金堤灵沼之遗迹,与戈船楼橹,并在眼中,而自伤其僻远而不得见也。于上章末句,尅指其来脉,则此中叙致,褶叠环锁,了然分明。如是而曰:七言长句果以此诗为首,知此老亦为点头矣。末二句正写所思之况,“关塞极天”,这非风烟万里;“满地一渔翁”,即“信宿”“泛泛”之渔人耳。上下俯仰,亦在眼中,谓公自指一渔翁则陋。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末联:陈廷敬曰:“关塞”,即“塞上风云”;“江”即“江间波浪”,带言湖者,地势接近,指赴荆南也。公诗“天入沧浪一钓舟”、“欲把钓杆终远去”,皆以“浼翁”自比。范季随《陵阳室中语》曰:少陵七律诗,卒章有时而对,然语意皆收结之词。今人学之,于诗尾作一景联,一篇之意,无所归宿,非诗法也。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就“昆明池”写“望京华”,次武事也。为所思之三。……三、四切“昆明”傅彩;五、六,从“池水”抽思,一景分作两层写。
清卢麰、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三、四,十二实字,只着二活字作眼,雄丽生动,遂成一悲壮名句。五、六自“菰米”、“莲房”相属字外,一不现成,逐字琢叠,吟安定竭工力,成兹郁语,如见盘错。岂容可几?评:菰米沉黑,莲房坠红,即景言情,乱离无人之状,宛然在目。
清佚名《杜诗言志》:此第七首,因上文“自古帝王”之语,遂引汉武以为明皇之比。……末—语言天下大势坏乱已极,忧之者唯己一人也。此一首追咎明皇喜事开边,而宠贼臣之过也。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中四句分写两大景,两细景,收句结穴归宿,言己落江湖,远望弗及,气激于中,横放于外,喷薄而出,却用倒煞,所谓文法高妙也。沉着悲壮,色色俱绝。此“渔翁”,公自谓,乃本篇结穴。《笺》乃谓指“信宿”之“渔人”,成何文理!此借汉思唐,以昆明迹本于武帝也,《笺》乃以为思古长安,可谓说梦。
其八
宋李颀《古今诗话》:杜子美诗云:“红(“香”一作“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语反而意奇。退之诗云:“舞鉴鸾窥沼,行天马度桥”亦效此理。
元范椁《诗学禁脔》:错综句法,不错综则不成文章。平直叙之,则曰“鹦鹉啄余红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而用“红稻”、碧梧”于上者,错综之也。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云:语有悲慨可念(“香稻啄余”二句下)。刘云:甚有风韵,“春”字又胜(“佳人拾翠”二句下)。
明胡应麟《诗薮》:七言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次联撰句巧致,装点得法,《诗话》谓语反而意奇。退之“舞镜鸾窥沼,行天马渡桥”效此体。要知此句法,必熟练始得,否则不无伤雕病雅之累也。故王元美有曰:“倒插句非老杜不能”,正谓不易臻化耳。此妙在“啄余”、“栖老”二字。”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地产香稻,鹦鹉食之有徐;林茂碧梧,凤凰栖之至老。……此诗止“仙侣同舟”一语涉渼陂,而《演义》云:“专为渼陂而作”,误甚。“香稻”二句,所重不在“鹦鹉”、“风凰”,非故颠倒其语,文势自应如此(“香稻啄余”二句下)。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一直盈下。八首中,此作最为佳境。为不忘乃祖,俗论不谓然。
清徐增《而庵说唐诗》:“佳人”句娟秀明媚,不知其为少陵笔,如千年老树挺一新枝。吾尝论文人之笔,到苍老之境,必有一种秀嫩之色,如百岁老人有婴儿之致。又如商彝周鼎,丹翠烂然也。今于公益信(“佳人拾翠”二句下)。八首中独此一句苦,若非此首上七句追来,亦不见此句之苦也。此首又是先生自画咏《秋兴》小像也(“白头吟望”句下)。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安溪云:稻余鹦粒时梧老凤枝,佳人拾翠,仙侣移棹,皆因当年景物起兴,隐寓宠禄之多而贤士远去,妖幸之惑而高人遁迹也。末联入己事,宛与此意凑泊。按:师说更浑融,亦表里俱彻也。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此章追叙交游,一结并收拾八章,所谓“故园心”、“望京华”者,一付之苦吟怅望而已。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卒章之在“京华”,无专指,于前三章外,别为一例。此则明收入自身游赏诸处,所谓向之所欣,已为陈迹,情随事迁,感慨系之。此《秋兴》之所为作也,为八诗大结局。……“彩笔”句,七字承转,通体灵动。
清杨伦《杜诗镜铨》:此首复借春景作反映(“佳人拾翠”句下)。陈注:此“望”字与“望京华”相应,既“望”而又“低垂”,并不能望矣。“笔干气象”,昔何其壮;头白低垂,今何其意?诗此至声泪俱尽,故遂终焉。俞云:用作诗意总结,并八篇俱缴住,真大家手笔(“彩笔昔曾”二句下)。
清卢麰、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章法,结法亦同前篇,中联亦关吟琢,特用跳脱之笔。评:第二,隽句。末语乃极沈郁。
清屈复《唐诗成法》:此思昆吾诸处之游也。一、二出诸处地名,三、四者处所见之景物,五、六诸处之游人,七昔游,结后四首,八“吟望”,结前四首,章法井然。
清刘濬《杜诗集评》:吴农祥云:三、四浓艳,五、六流逸。结本“今望”,非“吟望”,是对法体,当从。
贰/
叁/
《秋兴八首》是杜甫晚年为避战乱寄居夔州时的作品。作于大历元年(766),诗人时年56岁。全诗八首一气蝉联,前后贯通,是一组完美的组诗。
组诗的第一首总起,是全诗的序曲。总写巫山巫峡的秋声秋色。以描绘萧瑟阴森、动荡不安的景物,衬托自己焦虑急躁、伤时忧国的心态,以“孤舟一系故园心”点明全诗的主题。如明王嗣奭所云:“‘故园心’三字为八诗之纲。”其中的“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是咏巫山巫峡的名句。巫山,在今重庆市巫山县东,沿江壁立,绵延160里,即为巫峡。白帝城,东汉公孙述所筑,故址在今重庆市奉节县白帝山上。
第二首紧接“急暮砧”,叙写夔州晚间景色。在观赏景色中诗人仍不由得“每依北斗望京华”。三声泪,《水经注》引民谣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八月槎,古代民间传说,天河与海通,海边居民每年八月看到有浮槎(水上木排)来,准备乘槎上天河。杜甫经严武推荐,被任命为工部员外郎,本拟八月回京赴职,岂料严武病故。去长安的打算泡了汤。诗人借用此典述其事。画省,即尚书省。杜甫的工部员外郎,是尚书省的郎官。
第三首承“洲前芦荻花”的夜色,转写夔州秋天的晨景。匡衡,汉元帝初,日蚀、地震,匡衡上疏,帝悦其言,封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建议常被采纳。刘向,在东汉历宣、元、成三朝,颇受重用。诗人用匡、刘对比自己,形成反差。五陵,代指长安。
第四首,又由前首的“五陵衣马”而忆起长安。因为有“王侯第宅”、“文武衣冠”的话,而归结为“故国平居有所思”,是全组诗的枢纽,以下四首皆沿“有所思”,分别描写当年在长安的经历。
第五首忆在蓬莱宫上早朝的情形。函关,函谷关,在今河南省新安县东。清镇,建章宫宫门名,诗人肃宗时为左拾遗,在建章宫上朝。
第六首抒与对曲江的怀想;第七首则写在昆明池的游览;第八首通过昆吾山、渼陂一带的回忆与想象,抒发今昔兴衰之感,也是组诗小结。昆明池,故址在西安市西南20里的恭张村一带,开凿于汉武帝元狩三年,仿云南滇池建造,方300里,周回40里。昆吾,亭名,汉武帝时建,在陕西省蓝田县东,为自长安去渼陂必经之地。紫阁峰、渼陂:紫阁峰为终南山山峰,在鄠县东南,其背阴即渼陂。渼陂为长安一大景观,旅游胜地。后四首一连描写长安的盛衰历历如在眼前,最末一联仍以昔游今望为一归结,还是回到了正题,即夔州之秋兴。完成了身居夔州,心系故园(长安)的主题。
全诗写景凋伤萧瑟,抒情抑郁深沉,写夔州为所见,系长安为所思,虚实相生,一气贯通,回环往复,首尾呼应,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是杜甫七律的名篇,历来为诗家所称道。
肆/
其一乃秋兴之发端,全组之序曲。
首联以白露点出时令,“巫山巫峡”点出地点,只“玉露”(叠韵)、“萧森”(双声)数字,就摹状出秋气乃至秋声满纸。
次联承“萧森”展开描写巫峡气象。波浪在下,却云兼天涌;风云在上,却云接地阴,说得从地到天、从天到地,都是秋色一片。同时这些形象,又象征着时局的动荡不宁,融入了诗人身世浮沉之感,即创造了一种意境。集中了秋天与大江、急峡的形象,同时赋予景物以主观的色彩,反映出时代特征和诗人襟怀,最能代表杜诗的艺术功力和风格特点(同类诗句有“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三联触景感怀,盖诗人从去年(永泰元年)夏离开成都东下,是秋卧病云安,今秋羁留夔门,故见“丛菊两开”,“他日泪”犹言昔日泪,而今日泪则在不言中。本来诗人把返回长安故园的希望寄托在船上,而这条船却牢系江边,又是一年。注意诗句的多义,盖“开”谓花、亦可兼属泪眼,“系”谓船、亦可兼谓归心。多义,故耐咏味。
末联落到深秋夔府一片砧声,暗示家家都在捣练帛制寒衣,客子将顿生无衣之感,更生羁旅愁怀矣。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获花。
其二承前首末句、因夔府暮景而忆长安,是一望京华。
长安在夔州正北,即北斗所指方向,北斗可见而长安不见,故只好循北斗方向而望之,“每”字说明夜夜如此。“每依北斗望京华”是诗中一大关纽,提挈三章(包括本首和以下两首),重在想象今日长安;到“故国平居有所思”方改换角度,重在回忆昔日长安。
由于思念殷切,心情也就十分惨苦。巴东渔歌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过去是书上的几句话,而眼前则是自己的写照,故著一“实”字(句系“听猿三声实下泪”的倒腾)。《博物志》记载了一个海客乘槎到天河的故事,《荆楚岁时记》把它安到张骞头上,说其奉使穷河源,乘槎经月到天河,见牛郎、织女,杜甫曾多次反用此典,自伤飘泊。他曾入严武幕参谋,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原本希望有随严武回朝的机会,但严武的病故,使这一愿望落实,故著一“虚”字。“奉使”是以严武入蜀比张骞使西。
三联即承上“虚”字,写希望成为画饼的悲哀。唐代中央机构有尚书、门下、中书三省,省署皆以胡粉涂壁,绘有壁画,有专职女侍执炉熏香。杜甫任左拾遗时属门下省,工部员外郎则属尚书省,他的不能入朝,本是因为“朝廷记忆疏”的缘故,但此处只说画省睽违,皆因卧病而已,是含蓄。故薄暮闻笳,弥增愁思(“粉堞”是刷白的女墙)。
末二句写深夜不寐,盖巫峡之中,“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故月光下彻,可见夜深,二句大是从沉思中清醒的情景。
千家山郭静朝辉,日日江楼坐翠微。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其三承上夜深,从夔府清晨写起,是二望京华。
夔府清晨一片恬静,诗人早起坐在临江西阁之上,沉浸在四围山色之中,这种意境本是闲适优美的。只因著了“日日”二字,才发生了质的变化,顿生无聊之感。
次联写西阁晨眺江景:渔人泛泛,燕子飞飞,亦是恰然自得图画。但著“信宿”(隔夜)以承“日日”,并以“还”、“故”点情,便有习见生厌之感。
三联感怀。匡衡、刘向皆汉儒。元帝时匡衡数上疏言事,迁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宣帝时刘向擢谏议大夫,曾于石渠讲五经。这两个人的际遇都不错。而杜甫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他曾因上疏言事被贬,而且一贬不复用;亦致力于经学儒术,却无受诏传经的幸运。如正面用典,不妨援屈原、贾生自譬,此处偏举出际遇相反的两个例子,却更深刻地反映了自己遭际的不平。
末联遥想长安故人。说同学(同应试者、同宦游者及同官)不贱,何以知之,必有所闻也,下章以“闻道”起已逗漏此意。杜甫昔年大志迂阔,曾“取笑同学翁”,而今此辈钻营得志,谁还记得起他来呢。此处暗用《十九首》“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意,只于一“自”字见之。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直北关山金鼓震,征西车马羽书驰。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其四继前章末写所闻,是三望京华。首联言听说长安政局变幻一如棋局,今非昔比,即以我生平(“百年”)亲见亲闻而言,已有无尽的悲哀。
首联承“似弈棋”,抒世事沧桑之感。盖古代第宅形制,衣冠色饰,都体现着一定的身份等级,不容僭越。而“天宝中,贵戚勋家已务奢靡,而垣屋犹存制度;然卫公李靖家庙,已为嬖臣杨氏马厩矣。及安史大乱后,法度毁驰,内臣戎帅,竞务奢豪,亭馆第舍,力穷乃止,时谓木妖”(《旧唐书·马璘传》)。诗言王侯第宅易主,冠服色饰改制,言下有世事沧桑,纲纪紊乱之慨。
三联写唐王室不徒内忧,且多外患,北(直北,正北)有回纥,西患吐蕃。吐蕃的入侵,曾使长安一度陷落,陇右关辅备遭蹂躏。较之开元、天宝间“河陇降王款圣朝”的盛况,自然使人感到是不胜悲了。
古人认为鱼龙以秋为夜,蛰伏于渊(《水经注》),象诗人之长困秋江,备极寂寞,回首往昔三在长安(困守、陷贼、收京后),亲眼所见故国之盛衰,不能不旧梦重温矣。“故国平居有所思”是诗中第二关纽,提挈以下四章。
蓬莱宫殿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知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其五忆长安大明宫,及往日献赋、宿省等事,是故国之思一。
首句写大明宫旧貌。高宗龙朔二年(662)修旧大明宫,改称蓬莱宫,天晴日朗,望终南山如指掌(《唐会要》三十),故云“蓬莱宫殿对南山”。汉武帝好神仙,造通天台,以金盘承露、和玉屑服之以求长生。玄宗晚年迷信,故以汉武比之。在长安宫阙中独提大明宫,是因为老杜困守时曾在此献赋,见过玄宗;收京后又曾在此与会,朝见肃宗。
次联回忆当年玄宗宠爱贵妃,和道教兴盛的事实。上句因“蓬莱”字面连及“瑶池”,影射华清池(“瑶池气郁律”),池在京东,“西望”乃据西以望,与下句“东来”成对;而“王母”也就影射贵妃(曾为太真宫女道士)了。下句用《列异传》说函谷关令尹喜望见紫气浮关,乃是老子乘青牛过关西游。唐初高祖认老子为远祖,高宗追尊为太上玄元皇帝,玄宗亦屡加尊号、广修庙宇、并宣称获其所降灵符,故以老子过关隐射其事。此皆老杜困守所见,实致乱之源也。
三联叙收京朝见肃宗情景。上句形容朝会时殿前合拢的雉尾扇向两边分开,就象祥云在移动;下句描写日光照在衮服所绣的龙纹上,即见到皇帝的尊容,此乃杜甫在左拾遗任上情景,有《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等诗可参。
末联即此一跌,说自从华州之贬,至今犹沦落江湖,不知如此朝会又几多回矣。
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六首回忆曲江往事,是故国之思二。瞿唐峡为三峡门户,峡口即夔州,亦即西阁所处的实际位置;曲江则在长安。两地相距甚远,然“万里风烟接素秋”一句,则以同一秋气笼罩,大有视通万里的诗效。
次联则专从长安落笔。花萼楼(全名“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西南,芙蓉苑在曲江池西南,夹道即夹城复道为宫廷游曲江专用通道。两句互文,谓从花萼楼经夹道至曲江池,盛时为玄宗与诸王、与贵妃游幸之处,皆“通御气”;衰时则皆“入边愁”,据《明皇十七事》,安禄山反报至,玄宗欲出走,登兴庆宫花萼楼置酒,四顾凄怆,命乐工歌《水调》,不待曲终而去,此即“入边愁”的形象说明。
三联承“入边愁”,写曲江盛极转衰,两句同构。“珠帘绣柱”谓江头宫殿之富丽,但“围黄鹄”矣;“锦缆牙樯”谓池中舟楫之华美,唯“起白鸥”矣。两句着落在此日之衰,而皆用华美词藻并见其昔日之盛,妙于造句。
末联一叹,“秦中自古帝王州”句既含今不如昔的感慨;同时也对唐王朝的中兴,寄予殷切期待。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其七忆昆明池盛衰变化,是故国之思三。昆明池在长安西南二十里,周回四十里,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仿滇池而凿,以习水战,故首联总言“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而唐人例以汉武帝比唐玄宗,故句意亦双关。
次联写池苑石雕。《汉宫阙记》说昆明池原有牛郎织女隔池相望的石象;《西京杂记》说池中原有玉石雕刻的鲸鱼,逢雷雨辄鸣吼,鳍尾皆动。此等石刻盛时皆为池苑生色,衰时则为沧桑见证。缀以“虚夜月”、“动秋风”,不胜铜驼荆棘之悲。
三联写池中植物。菰即茭白,秋实为菰米,黑沉沉一片如乌云然;莲子成熟,花瓣也就坠落了。诗中所写菰米无人收,莲子无人采,一任波飘露冷,不胜黍离麦秀之感。
末联从想象回到现实,由蜀还秦无路,生涯长在船中,故非渔翁而何。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彩笔昔游干气象,白头今望苦低垂。
其八忆旧游渼陂之事,是故国之思四。陂在陕西户县西五里,集终南山诸谷之水,合胡公泉而为陂,以鱼美得名。陂南为终南主峰——紫阁峰,陂中可见其倒影(陂在元末因游兵决水取鱼而涸)。杜甫偕岑参兄弟游陂在天宝十三载(754),有《渼陂行》纪其事。
昆吾、御宿(樊川)皆地名,在长安南,是从长安往渼陂的必由之路,一路行来,故曰“逶迤”。此与《阿官军收河南河北》末联相同,二句入地名者四,令人不觉。
次联是千古名句,但历来在解释上分歧很大。顾宸曰:“旧注以香稻一联为倒装句法,今观诗意,本谓香稻乃鹦鹉啄馀之粒,碧梧则凤凰栖老之枝。盖举鹦鹉、凤凰以形容二物之美,非实事也。若云‘鹦鹉啄馀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则实有鹦鹉、凤凰矣。少陵倒装句固不少,惟此一联不宜牵合。”也就是说,这两句是形容渼陂风物的美盛,以香稻、碧梧为主,“啄馀鹦鹉”、“栖老风凰”不过为形容子句而己。
据《后汉书》,郭泰、李膺同舟而济,宾客望之,以为神仙。三联即用此典,写与友人岑参等移棹夜游,带写京畿士女游赏之盛,皆诗人亲历亲见。
末联结兼总收四章,二句或作“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然以时代较早之各本作“昔游”,概括昔游大明宫、曲江池、昆明池及渼陂而言,相应下句当作“今望”,与“昔游”遥遥相对,言下有不胜今昔之慨。“干气象”谓干预即领略过当日之气象,小而言之,固指以上胜地风景气象;大而言之,即指盛唐气象亦无不可。如是这两句对杜甫生平也是极为有力的一个概括。
要之,《秋兴八首》在内容上怀乡恋阙,吊古伤今,诗人生平思想得到集中的表现;在艺术上声韵沉雄,词采高华,气象森罗,风格沉郁;而它在杜甫七律中具有特殊地位的,更因为其缜密的组诗体制——以序诗、三望、四忆的结构组成,在风格上也有变化,大体前四章即景抒怀,但章法、内容并不一样,风格则皆沉郁顿挫,一如《登楼》、《登高》、《白帝》等独立成篇的七律,它们合看有序性很强,分开则可以独立成章;后四章则不然,它们的章法、内容极为相似,象是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梦境;每章前六句大抵都用浓丽的色彩、斑烂的笔触、华丽的辞藻绘成,是一幅幅行乐图,风格类似初唐标格和诗人在宫廷中所写《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一类作品,所不同者,唯以末二句扫空前数句的繁华,好一似“七尺珊瑚只自残”,它们在组诗中起到了以对比手法表达今昔盛衰的压轴戏的作用,更应放到组诗中去欣赏。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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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这一首诗,两个背景知识需要了解。
杜甫的《秋兴八首》,一般认为作于大历元年,即公元766年,这一年杜甫五十五岁。诗写于夔州(今重庆奉节)。好友严武于代宗永泰元年(764)四月去世,杜甫一家在成都的生活失去了依靠;加上“厌蜀交游冷”之类的原因,杜甫于五月离开成都。计划可能是,回到家乡洛阳定居,或者先到青年时代曾经游历过的吴越(今天江苏浙江)一带重游一番。但不幸的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儿扶犹杖策”(《别常徵君》),走路都有困难,根本无法作长途旅行。当年的整个秋天、冬天便在云安卧床养病中度过。第二年晚春,才得以移居夔州。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等诗句看,杜甫是急于离开蜀地的。但是,现在却被迫滞留云安、夔州,而且不知道哪一年能够离开蜀地。不难想象,杜甫的心情是很糟糕的。
这是由八首七言律诗组成的连章组诗。这组连章组诗,跟一般的组诗(例如陶渊明的《饮酒诗二十首》)不一样,它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每一首诗的顺序都是固定的,不能随意调换,每一首诗都是组诗必要的成员,缺一不可。王嗣奭对此有很好的阐述,“《秋兴八首》,以第一首起兴,而后章俱发中怀。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发,或遥相应,总是一篇文字。拆去一章不得,单选一章不得。”
《秋兴八首》的内容,浦起龙有个简要的概括,“明写秋景,虚含兴意,实拈夔府,暗提京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的《唐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和萧涤非《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有更为明确的概括。前者是“大抵抒写身居夔州的漂泊之感和心忆长安的故国之思”,后者是“大抵前三首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首详长安而略夔州;前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长安,后五首则由思长安而归结到夔州;前三首由现实走向回忆,后五首则由回忆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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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凋伤枫树林”,是《秋兴八首》的第一首。除了是组诗的起兴、充当组诗纲领外,它本身也有相对独立的内容,那便是:因夔州巫山巫峡一带的秋天景象触发,而产生对故园、家乡浓郁的思念之情。
具体地说,第一句,玉露凋伤枫树林,是近处眼前之景,秋天的景色,奠定悲秋的基调。第二句,巫山巫峡气萧森,远眺所见巫山、巫峡景象,萧森,萧瑟阴森。一二句连起来,是由近及远地写景。第三句,江间波浪兼天涌,是俯瞰之景,峡中长江波浪滔滔,说明行舟之难,出峡不易。第四句,塞上风云接地阴,是仰望之景,天地相连,一片阴暗。总之,前四句是写景。
后四句写心情。丛菊两开他日泪,说的是自己上一年春天离开云安来到夔州后,这已经是第二次在夔州看菊花开放了。他日泪,有两种可能的意思:一是从前的眼泪,一是日后的眼泪。当然,也可能是从前、日后兼而有之。孤舟一系故园心,说的是,这两年里,心里一直系念这故园,归心似箭。这两句是所见景物(菊花)引起乡愁。第三四句,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是所闻增加乡愁。第三句是裁制新衣,第四句是熨烫旧衣,隐含身为游子,自己新旧衣裳皆无的艰难困苦,加深乡愁。
律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是杜甫律诗写作常用的手法。
3
《秋兴八首》中的思想、感情,忧国忧民,思乡思亲,不用说都属于我国古代占主流地位的儒家思想范畴,被大多数人所接受。换言之,思想感情的正确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来说,这种正确的思想感情,其实并不重要。原因之一,杜甫所忠诚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李唐王朝;原因之二,杜甫表达这种思想感情的作品,远不止《秋兴八首》,其他很多作品都表达过同样的思想感情。原因之三,对当代人来说,《秋兴八首》的主题思想过于沉重,缺少娱乐精神。实际上,最喜欢《秋兴八首》的是文史学者和格律诗的爱好者,并非普通读者喜闻乐见的类型。
对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来说,《秋兴八首》“玉树凋伤枫树林”最值得注意、琢磨的,是它的技术:成熟、严谨的平仄格律,语音上双声、叠韵、叠音等的使用,词语色彩的搭配,词法、句法上的讲究,典故的运用,等等。有美国学者,甚至专门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杜甫《秋兴八首》的魅力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高友工、梅祖麟《唐诗的魅力》)。
叶嘉莹先生认为,唐朝初年开始出现的七律,“…在杜甫之前,很少有人能够写出成功的作品,是杜甫才真正从内容意境与艺术技巧两方面发展了七律,将这种体式发展到一个完美成熟的阶段。”无论是叙述的形式,选取重点意象,还是使用拗体,各种形式,杜甫都可以写得很好。总之,想要领略七言格律诗的魅力,不能不读杜甫的作品。
而《秋兴八首》是杜甫七言律师中的典范之作。黄生说,杜甫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是杜甫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换言之,《秋兴八首》乃是杜甫七律的压卷之作。杜甫自己说过“老来渐于声律细”、“新诗改罢自长吟”的话,可见到了晚年杜甫是一位在声律上非常讲究的诗人。杜甫的诗歌,尤其是晚年的律诗,经得起任何认真仔细的推敲。音韵学名著《切韵》的陆法言序中国有一句话,叫做“若赏知音,即须轻重有异”。杜甫的《秋兴八首》诗是非常好的赏知音材料。
这里举两个例子说一说。
诗的开头为什么是“枫树”呢?钱谦益认为,源于宋玉《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宋玉用枫树表现伤心。杜甫继承了宋玉的这种用法。其实,中国古代诗词中的悲秋传统,一般认为也起源于宋玉,其《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叶嘉莹则认为,“玉露”所隐藏的白色与“枫树林”所隐藏的红色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那是一种生命的凋伤,不是普通生命的凋伤,而是一种那么鲜艳、那么美丽的生命的凋伤,这就更增加了生命的悲哀。”
再请看钱谦益对诗歌三四句和七八句的分析。三四句:江间汹涌,则上接风云。塞上阴森,则下连波浪。此所谓悲壮也。丛菊两开,储别泪于他日,孤舟一系,僦归心于故园,此所谓凄紧也。七八句: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公孙白帝城,亦英雄割据之地。此地闻砧,尤为凄断。
多位学者,都曾经把《秋兴八书》比作交响乐,同一个主题,表现手法反复变化,旋律不断展开。“……分开来可以单独成篇,头脚俱全,合起来首尾相应,脉络畅通。在主题基本一致的情况下,每首诗在形象和色彩上不断变化……在每首诗中空间点和时间点的相互关联都十分细密,像经纬一样交织。”(谢思炜《杜甫诗》)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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