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张月露《繁华背面》
【作者简介】张月露，四川省凉山州会理县人，现就读于内江师范学院，热爱文学，有一个遥远的关于文学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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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在内江十分繁华的一个广场上，背面是由大连万达集团投资兴建的集大型购物中心、写字楼、公寓、高档住宅等多种业态于一体的大型城市综合体，前面是车水马龙的汉安大道和兰桂大道。由于周围络绎不绝的皆是衣着光鲜打扮时髦的男女，我们这群本该最不起眼的人反而显得扎眼。
我的旁边几位是家乡同村的叔伯婶娘，他们年头就出来，到处迁徙，所有的城市都可以是他们的落脚点，却也没有一个城市是他们真正的定点。仅有的几床棉絮铺盖用布袋一卷，离开上一个没有活了的工地，他们便来到了这里。城市对于这些经常辗转在无数个任意城市的人，还是显得异常陌生，他们大字不识一斗，走在车马繁华大气现代的街头，不得不显出慌乱和局促。他们来到内江，想到了在这儿的我，便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在上课，有没有时间去找他们玩玩。久别故乡，难遇亲人，我当即乘车过去，我在万达下了公交，没走几步，便一眼看到了前面行走着的他们。与在家乡一样无二的衣服，一样黑褐的但见我便咧开了嘴唇的笑呵呵的脸庞。
我们一路走着，二叔笑说这个地方还比较好，隔工地那么近便有一个广场。旁边一位婶婶笑着插口，说那你天天不做活来这儿坐着嘛，看它好不好！我们都笑了。再往前走，到了有无数出售套房的邦泰国际社区，这一区似乎少有人来，看到我们过来，便有两个发传单的过来问我们是不是买房，叔叔伯伯赶忙连连摆手，说我们是来建房的，不是买房。再往前走，围墙围着的里面是还在建着的楼房，外面没了商店，只有一些摆着塑料手套、电池、扳手等小物件的地摊了。转过一道大铁门，墙里，便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我从来不知道这儿竟是这样一个地方。很大，遍目所及皆是高高低低的黄土堆和黄土坑。外围已经修起来了七八幢还未完工的楼房，里面正在动工或待动工。有几个黄土坑里已经钻了十几口井，很多工人在里面推砖和沙的劳动，天气很热，他们人人都灰头土脸的，看起来似乎已经快要透支完了力气……我从来不知道这儿竟会是这样的景象的，它与万达仅是一墙之隔而已，然而，却完全是被繁华阻隔的另外一个世界。万达曾经也是被这些人这样建起来的吧，然而如今，出入万达的人基本不会有人想得到这里，在这里劳动着的人更是可能一辈子不会再踏入那个世界。一墙之隔而已，然而被这一墙阻隔的却不仅仅是商业与工业，它似乎还有财富、阶层、说不出的高傲与自卑的心理因素。我现在才有点明白，这个城市是他们建的，却不属于他们。
我们一行人朝里走，一小条与外面笔直宽阔成明显对比的覆盖满厚厚灰土的小水泥路，道旁散堆着破旧的铁丝、螺丝、木板、钢管啥的东西，中间还有一个积满了水的大坑，我小心翼翼的踮起脚从边上走过，浑浊的泥水还是不免染黄了我半面鞋。来到前面，隔近了看他们做活的那个坑，只见一排排排列着的圆柱型平面直径大概一米的井，用小火砖加沙石水泥一层层砌上来的，趴上去看一眼，里面高度大概十五六米左右，底下还有水，尽还有人在底下劳作。我看不太懂，只知道这大概就是叔叔他们要做的打钻。坑里面空气更加闷热，加上飘飞的尘土，让人更加难受。机器的声音轰隆轰隆，人在这儿说话便撕扯着嗓子也不太能听见。汽油的味道掺杂着各种汗味，实在是不好闻。我看着一众在太阳下光着膀子推砖和和沙的男人还有穿着劣质短袖衫提沙垒砖的妇女，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他们都是像我的叔伯一样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农民，而我的叔叔婶婶，他们也如他们一样，在昼日的时光里，做着下井、和沙、推砖的工作。这样的劳苦虽我在农村也有所看见，却仍是我无能尝试的一种苦。
一位叔叔带我们继续往前走，拖着行李袋去工头先给他们指好的住处。我不敢说“安排”，因为他只是给他们指了一个刚修起来还完全没有装修没门没窗没平地没糊墙的二楼。这里先就有人住的，一溜的木板搭起来的“床”，有两三张上面散乱的堆着一些棉絮铺盖，粗糙的地面扔着一些烟头并几双拖鞋。空气仍然是浑浊的，漂浮着一些混杂的难闻的气味。我不知道这样的地方，究竟该怎样住人！这个时候，我才深刻的理解到《平凡的世界》里少平打工所住的楼层一角是什么感觉了。我们一同的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瘦瘦高高的，本来还该是读书上学不懂事的年纪，然然却已如大人般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了。他的爸妈忙着先帮他一起铺床，木板搭得七高八低的，他们又出去找木板，各种搭，好不容易才把它支平。他妈妈又从一个大口袋里扯出了一床薄薄的棉絮给他铺在下面，上面铺了一小床床单，又搭了一床被套，然后才忙着去弄她自己的。有女人的夫妻两人都是去下面抬上木板，自己围成一小间刚好能放下一张床大小的板间，然后同样的去抬一些木板垫在下面，然后铺上床。楼间里不仅空气很差，也没有水和厕所，上厕所打水都要跑到楼下很远的公共间里。唯一有的便是一个电灯泡和几块木板。以后住这个房的主人，他会想到吗？他的家，曾经还住过这样的一群来自远方的人。
当我们正在里面各种忙着搭房铺床的时候，一个叔叔的儿子突然打来了电话。原来他今年初三毕业了，今天正是填志愿的时候，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这种事只有打电话来与爸爸商量。我很熟悉这个男孩，因为他们家就在我们家对面，他爸妈和姐姐都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小学时他不住校，自己一个人在家还养了小鸡种了黄豆什么的。他很懂事，即使有人喊从来不在别人家吃饭什么的，倒是时常有村里的小孩去他家，有时帮着他摘摘豆子什么的。没有父母在身边，家里的门是常常紧闭的，一个人的生活，大概是我想象不出的心酸。然而他的学习成绩却似乎平平，这次中考还差上线一百来分。我听他跟他爸爸的电话，似乎在为填志愿而十分纠结。如果要上职中，似乎那个读了也并不怎么有用；如果要上高中，他的成绩至少还要交两三万元的保证金。他的爸爸很犯难，因为他并不太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不管读什么，一定要让儿子继续读！他只让他好好咨询一下老师，然后又让我给点意见，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说要不让他去复读一个初三吧。然而叔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因为没有关系，学校跟本就不要复读。他继续给儿子打电话，说不管读什么，反正他得继续读！他还说，如果他要读高中要交两三万元钱，他可以立刻就出去给他打钱！他让儿子一定好好选，选一个对以后尽量有用的学校，他深刻意识到他们就因为书读得少而受了多少苦！在这一刻，我再次深深感动于这平凡朴实父母的伟大！他们住着两三平米的木板房，但为儿子要读书，两三万元钱也是毫不犹豫就要拿出来的。留守儿童很可怜，但为有这样的父母，也应该感到有一点的幸福吧！
他们便又都谈起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几乎都有孩子一个人在家的。谈起来，话里又满是牵挂和担忧。他们也趁机教育了我，说让我感受一下他们环境的艰苦，让我一定好好读书。然而我却埋了头不知该作何回答了。
后来我又与他们一起去了外面的一个食堂。十块钱一个人一顿的食堂，不说那葱炒姜炒蒜的菜色如何，就单看那一个棚两口锅在公路边的状况，还有他们那样模糊的做菜样，安全卫生状况恐怕不会有多好，然而大家却都大口大口的吃完了。我们他们吃了饭，与他们道别，二叔又不容推辞的塞给了我一百元钱，只说我独自在外求学不容易，让我拿去买点东西吃。我的心，在这一刻，又是难言的颤抖与感动！这些我亲爱的父辈们呀，他们又在过怎样的生活呢？可是他们朴实的心里，仍还是想着这无为的晚辈啊！
回来的路上，我一个人慢慢的走慢慢的想。亲眼所见叔父们打工的生活，我不知该用该用什么来形容我心里的酸伤。我一直在行走，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却不知我想要到达的终点何在，也忘了曾经出发的地方是怎样。我随着人群，既不关注脚下，也不收藏风景，我逐渐在荒凉的旅途中迷失了自己。我不曾回头看一看，那个我出发的地方，我的父老乡亲，直到今天，他们过着的，究竟又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而我呢？我又在寻求什么改变，亦或是什么都没有变？今天，当亲眼看见我曾经不知道的在所谓城市上班的我的长辈亲人的生活，我不知道除了最无力最矫情的叹息我还能做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那一地的黄土堆和黄土坑，我又怎会相信，万达，这个繁华地段一墙分隔的背面，会是这样的混杂着泥土、汗水、噪音的一种场面！我的语言，在这一刻，只呈现一种无力的苍白！
我又走到了万达，一个内江差不多最繁华的地方，一个宝马香车、洁净美丽的地方！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