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孙敏《一个插曲》
【作者简介】Marilynsun，本名孙敏。一直从事销售工作，大学期间在广播电台兼职节目策划。2001年开始小说散文写作，曾是榕树下的签约作者。2015年开始写诗，受非非诗歌的影响。喜爱中国的古诗风，尝试用古诗体写现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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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关伟左耳鸣叫，他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手掌按住了耳廓，很快鸣叫就消失了，却没能挡住突然上头的困意，他抬头望向书房阳台正右上角的时钟，时间指向凌晨2点十分。
关伟依窗而站，城市正在进入深夜模式，别墅建筑外侧灯火辉煌，歌声和人声交叉起伏。他感到厌烦。鼻子里充斥着清洁剂和消毒剂的味道，未婚妻和老丈母娘嘀嘀咕咕要一尘不染，每天都住在这个房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不洁净的地方。关伟捻了捻眼窝，发出一声咕哝声，像是按入水中的罐子不情愿被水灌满。他看见一对年轻人跳着穿过还是红灯的马路，昏黄的灯光下也难掩两人因为深夜到来而不经意的兴奋，两具青春的躯体相互碰撞着，就像是在玩闹着某种只有两个人才意会的游戏，只见女方被男方一句什么话逗得全身微颤脸颊红润，就算是夜晚也没遮掩住那一抹转瞬消失的羞涩。他们两人很快就消失在路灯后的小巷中，重新隐遁在黑暗树影里。这样的情景在任何地方都是可以看见的，没有城市与城市的区别，丝毫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关伟认可这一点，不过眼下，这座城市和他熟悉的那座城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就连尘埃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毫无头绪，环顾四下，那些闪耀着专属这座城市的光环，在簇新的床单，黑广雄厚的电视背景墙，挂着未婚妻娇柔笑脸镶着金边的镜框，还有那一组炫耀着高贵品味镶花的美式沙发。他每天都要步履不停小心翼翼绕过这些挂着一副高尚而纯洁面孔的物品，他没有权利去指出它们被摆放的位置有多么不合理，也没有任何自由意愿被放诸在这个房间，那个卧室，甚至厨房。他自己更像是一件可以随意被挪移的物件，随着未婚妻以及丈母娘，甚至是未婚妻外公的意愿，他竟然对此毫无察觉，就像是那张被挂在足有半个落地窗大的婚纱照旁他的照片。那是他刚刚大学毕业还处于青葱岁月的照片，是在青岛的海边泛着灰色浪花的沙滩上，他半蹲着，露出一股子小城镇男孩子自卑腼腆而倔强的微笑。家里来客人时，未婚妻总是会指着这张照片给人家看，还不无骄傲自得地说一句：“你看，他那个时候是这个样子。”
他求婚时正好是两人认识二十天，他们两人是严格意义上的闪婚。他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片刻迟疑。后来他回想自己变得不那么确定，究竟那样做是不是明智之选。在求婚第二天他假托要到市洲开会，一人开车回到了老家，走在有些坡度狭窄人群拥挤的街道，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坐在店前敲打铁器的铁匠，摆着卖烟带玻璃盖子的烟摊，推着用一个个铝锅装满粥卖早餐的女人。等他回过神时，一个人已经站在街口大口吮吸着尘埃味，别人一定把他当怪物看，可能会说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吧，年轻人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之类种种，因为他竟然像狗鼻子一样蠕动，鼻翼皱成了蒜头。平时不易被发觉，就算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也十分注意不轻易流露出任何会引发对方不适的表情。因此，那天他一定是被魔鬼驱使了，才变得那般得不理智。
明天这个屋子将迎来他的未婚妻，莎莉圆圆的脸总是浮现一股让他又怯又无法抗拒的气魄，这就是他老家老人们口中所说的家风吧。莎莉的父亲是省公司的二把手，一贯以严格著称。外公来头不小，是军区的一位退下来的老将军。圆圆的哥哥和嫂子还有一个小侄儿全家四代都住在这栋连体别墅，他们两人的新房就在二楼，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几乎封闭的空间，谁从一楼花园的木门进来，一踏上一个个砖石做的小道就能知道。曾几何时，关伟一次次从那个需要一步步跨越的小道上走过，每次都能察觉在他头顶上投射而来沉默望风心态的眼神，那是他能够领会并且深得奥妙的威严，不久之后他同样也会获得和他们一样的威严，在婚礼之后他就会被调回总部，坐在二十层大厦底端那个带刷卡厕所和需要在内部用遥控器打开大门的办公室。他知道人们会说他一定是交上狗屎运了，能娶到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从此青云直上步步稳健，至少减少了他二十年的奋斗。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究竟付出了什么。”关伟想这样予以回击，不过，这才是最愚蠢的。
莎莉和他是在总部年会上认识，公司里一心想要扶摇直上的年轻人几乎都聚集在她身旁，希望能博得她哪怕只是一眼的扫视。他那时刚刚拿到双料博士，在公司里也是风头正劲。他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莎莉眼中流露出少女般羞涩而缠绵的光彩，女人果然是喜欢干净、自恋甚至冷漠而体感坏男人的形象，他只简单地回答了莎莉几个问题，就托词有事先走，留下的是莎莉意犹未尽而思念长绵的遗憾。之后，他请她去看《大河之舞》，在激情盎然的歌声与舞蹈中和她耳鬓厮磨，不时介绍一两句，哼唱着其中小提琴呜咽的哀调。那刻他就开始唤她的小名，是从公司一个可靠的老女人那里知道的，这让莎莉倍感傲娇，仿佛是第一次有人满足了她那身份之下全部自得其乐和自以为是的天性。他知道要如何满足这样的天性，他也深知这样的天性那背后瑰丽的白面悬崖。他跟莎莉说，自己是如何理解女性温柔和应获得尊重的，并且咬牙发泄现在男人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丑陋嘴脸。“女人就应该得到男人的宠爱，这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女人有那么一点点的强势，那是因为她们爱男人，这一切都是出于爱，是那样的义无反顾。”关伟的嘴说出这些话坚决，虽然掩盖住了他正在微颤不停嘴角下的肌肉，莎莉默默地低头凝听，不知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莎莉已经下定决心打破身份不同可能带来的后遗症，而就此义无反顾地和关伟结婚。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在两人认识的第二个月的第一天，莎莉就带着关伟拜访了家人并定下了婚礼时间。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人们一心一意想要知道的真相，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人们总是喜欢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也落得个自娱自乐悠哉悠哉，烦少不了说故事留点民间轶事。
已经接近凌晨，夜更深也更浓黑。明天这个房间将会变成喧闹的战场。他迟迟不愿入睡，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未婚妻莎莉的香水味，这不是他熟悉并喜爱的味道，他将头埋下，数着太阳穴跳动的次数，他很疲惫却没有睡意，不知道到了清晨他是否还会有体力跨过那道门，敲响住在隔壁老丈人家未婚妻的门。他想起了母亲叮嘱的话：要尽量的收敛自己的欲望，为了能够和家人和谐相处。因此他才接受了母亲被安排住在酒店旁的旅馆里，父亲早世，母亲就一直忍气吞声地生活。
他陷入了沉思，就在迷迷蒙蒙间他困意来袭，仿佛听见未婚妻莎莉和丈母娘两人商量婚礼上的致辞，一字一句地将致辞娓娓道来，关于莎莉的外公赫赫战绩以及在军区的伟大功绩，父亲母亲在各自领域如鱼得水以及如何抚养莎莉，学习钢琴、芭蕾、绘画，在十五岁的时候去过英国短暂留学，每年都出国一次。介绍到这时，背景的LED大屏播放精心挑选的照片，背景音乐要用意大利歌剧。以上所需时间为三十五分钟，就连这一点都需要事先计算清楚。丈母娘高兴的不得了，连连撮手。如果是在古时，她一定会命人称她“夫人”，莎莉自然就成为了“小姐”，只不过那时是需要待字闺中的。当到介绍新郎时，莎莉郑重其事地说：“新郎是一个优秀的青年，拥有两个博士学位。家里是做小生意的，也很成功。”
闹钟响起，潮水上涨，关伟惊觉，窗外晨曦窒息，要吞没他，他死死抓着沙发垫。
“从今天开始，我就会是那个唯一有威严的人。”
楼上楼下，私语声不断，推开木栅门嘎吱嘎吱一声紧过一声。伴郎住的房间也发出了“吼吼”地咳嗽声。他显露出沉稳孤离的脸，不动声色，像春天蛰伏的虫子。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没有一丝爱和同情，仿佛过去的三十年里他是借用了另一个躯壳在生活。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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