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打一耳光亲一下?
1
我把躺椅调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李弛就半坐半躺在上面,水盛在木桶里,中药的气味四散开来。我端起了他的双脚,然后把它们放在膝上,一欠身,脚就在我的怀里了。
他说,好柔软的地方。我说,那是心啊。我已经习惯了逢场作戏。
给他脱袜子,李弛的脚看上去很干净,也柔和,趾甲剪得齐齐整整的。按照我积累的经验,这个男人应该是在办公室工作的,并且他应该有一双鞋可以换。
李弛的脚已经被我放进了桶里,李弛眯着眼睛,不再说话。他的脸上看上去恬静,像是月光照在禾苗上。我不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捏,揉,搓,然后再一次把脚放在怀里,给它们抹上牛奶,继续揉搓。
李弛却没有,睡着了,有鼾声,像是微风吹过原野,睡相也不难看。
我觉得他像一个人,那个没有给我独一无二爱的爱,也没有给我独一无二伤痕的男人。他叫马良。也许此时他正在夜的深处,倚红偎翠。而我呢,流落在这家足疗城里,用纤纤的秀手,洗那些各式各样的脚。
在很多时候,客人都没说自己姓名的习惯,我从来也不问,萍水相逢和一见钟情一样,常常有喜剧效果,常常有故事发生,洗脚相逢算什么呢?
所以李弛说出他的名字时,我只是笑了。我的笑让他不满,他解开纽扣,我本能地像箭一样射向后面。他不管不顾地脱下衬衣。然后认真地看着我说,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我慢慢地走近他,胸上刺着"李弛"。他笑得有些腼腆,这种神情我很久没见了,心里突然就动了一下。他说,小时候妈妈怕他走丢了,就给他刺了字。
他问我,他可不可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告诉了他。他说,罗宜,罗宜。他慢吞吞地说了两遍,像是回味咖啡的绵长。
我继续为他理疗,因为他买了45分钟时间、服务。
李弛还是那样半躺半坐,某一刻,他捉住了我的手,放在自己宽阔的掌中。
他说,可惜了这一双手。如果弹钢琴,会溢光流彩的。他的语速不快,几乎是一个一个字说的。如此,我没有觉得他的话是一种嘲笑。我收回手,但马上被她捉了去,说是要看看我的爱情线。
他的手指沿着那条划了一遍,他说,你有多么美丽的一条爱情线,没有分叉,这么深刻。
他的话多少有些抒情,但是就在我低头的那一刹那,眼泪流了下来,无可抑制的,纷纷扬扬的。
我再一次想起了马良。
显然,这是个意外。他不停地说,对不起。我一句话也不说,时间到了,我用毛巾擦干他的脚,正要给他穿袜子,他却不易分说自己穿了。
然后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如果你什么心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是个女性问题专家。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那一刻,我觉得像一处古老的救风尘。也许他可以忽视我的名字,他可以叫我小姐。只有我知道,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我来足疗城做个洗脚妹,只是要惩罚自己太相信爱情,我想让那些中药水弄糙我的手。
2
没有人知道我是刚刚获得了律师资格证书,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我有证据,就算我有雄辨的口才,可是马良不爱我,那些都失去意义。
我不是马良的第一个女人,但是我们相爱时,他说,他要让我成他的最后一个女人。他的这句话让我理解成一句誓言,我因此激动地扑向他。是的,我投怀送抱,也许每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时,她已经做好了投怀送抱的准备。
那时刚刚大学毕业,我可以回南方的故乡,可我爱北京。离开了学校在北京我像是水消失于水,在茫茫人海里,我像是一个尘埃,从一个公司飞到另一个公司,可是像这样的尘埃太多了,没有公司收留我,我只能飘在空气里。
我毕竟不是尘埃,我要吃饭,而我的钱包已经空了。听人说,可以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当群众演员混盒饭。于是我去了,很顺利我被一个剧组选中,演一个良女妇女。剧情是这样的,我提着菜篮子走在清朝或者明朝的街上,遇到了一个恶少,恶少抱住我欲行不轨,被我拒绝,于是,那个恶少劈手打了我一耳光,当然恶少的命运也要因此结束,一个侠客将要出现,可那些与我无关。因此,我可以获得一百块的片酬。
一个导演模样的人说,你可以拿更多,如果那一耳光真的甩在你脸上。我问多少,他说行价五百块。我同意了,我只是希望那个恶少打我的耳光,力量小一点儿。
事情出乎我的想像,那恶少给我的耳光让我眼前五光十色,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是个演员,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恶少一个耳光,和他给我的一样脆,一样响。
我和恶少都愣了一下。然后,我们又给了彼此一记耳光。我们看着彼此,他突然抱住了我,把他的嘴唇印在我的唇上……
导演急忙喊停,导演说你大爷的马良你不是说只过一下电视瘾吗,你大爷的上演爱情是哪一出啊?
我从恶少的怀里挣出来,大喊侠客杀了这个狗贼。可是侠客并没有出现,因为照这个样子侠客就是乱杀无辜了。
虽然我被抽了两耳光,可我只领到一个耳光的钱。我因此认识了"恶少"马良。
他有一家公司,他给了我一份工作。在此后的半年里,他不断地追求我,而公司里好几个美女为了他在明争暗斗。
他对我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但是我要你成为我最后一个。我本来想说,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宠幸,但我还是感动了。那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场恋爱,我爱得细水长流。
但是,仅仅是拥抱亲吻是不够的,马良说,爱我就给我。他的话让我心跳,鼓荡着胸。我说,容我想一想。
他没逼我,在公司里我们目光相对时,他的目光总是默默的深深的动人的,我只有低下头躲着他,可只要我抬起头,他的目光总是在追寻总是绕缠,动人心魄。
后来,我还是把自己给了他。身体与身体的接触,总是有蓝色的火花。
3
我总能收到马良的短信,他在短信里说要我原谅他,他是爱我的。他让我就当他是一个迷途的孩子。看着他的短信,我会哭。我不知道该怎样办?离开不是我的本意,回到他的身边就意味我输了。
那次我们水深火热之后,他问我是不是愿意一生爱他?我点头。他说那好,他要我们相互在手臂上刻一个十字,来铭记。我同意了,也许爱要一种疼痛?
是我要他先在我的手臂上划的,小巧的刀,从的手臂划过,横一下竖一下,血渗出来。然后,他把小刀给了我,我学他的样子。
我们的手臂上都有了十字,我们让手臂重叠,这样,血融在一起。然后,我们再一次投入地爱了一回。
可是,当我有一天碰着他和一个女孩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的手臂也划着小小的十字。虽然他说,只是那个女孩一厢情愿的,可是如果不是爱,谁又愿意用血来表白?
我决定请教马弛,他说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给他打电话的,他的名片告诉我,他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并且在一家报纸上开了一个专栏。
他的电话老是很忙,我打了很久才打进去,他并没有听出来我的声音。这让我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我简要地把我和马良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问他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这里有几个问题,你自己在心里想一想,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那你就要坚决地离开他。
他对你的每一部分都感兴趣吗?
他有没有发现你的下巴有一颗小小的痣?有没有发现你有一颗被虫注了牙齿?
他有性虐倾向吗?
他会不会通过不同程度的暴力举动来寻求快感,用力捏你的手臂、咬你的嘴唇,或者用其他的法子?
他会对你说他的心里话吗?
他是不是"做了爱做的事"之后倒头便睡?你想他陪你说一说话,他就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或者敷衍你?
说完这四个问题,他说你想一想吧。我突然说,你别挂电话啊,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有一颗被虫蛀了的牙?
他轻轻笑了,说,因为我坐的地方比你高啊。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洗脚妹子,因为你口红用的是CD。
4
李弛的话是对的,因为我没回马良的短信,二十天之后,他在短信里告诉我,我的东西他已经放在车站的寄存处了,只要我拿身分证就可以取。他说,就此别过,谁也别打扰谁的生活。
接到他的这个短信之后,我准备结束我的洗脚生活。不用惩罚自己了,因为我没有错。李弛来了,他来请我喝咖啡。我们好像是朋友了,他知晓我太多的隐秘,这让我有些不安。
后来我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工作,工作的地方离他办公的地方只有两条街,有时候,他约我吃饭,或者到酒吧喝酒。对于红酒,我有种天生的热爱,而他只喝白酒。
女人对于情感比男人敏感,有点风吹草地,立刻就会发觉。当我发现李弛的眼里那抹柔情时,我立刻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我告诉自己,虽然北京的冬天很冷,虽然我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取暖,但是,这个人应该不是李弛。虽然他很好,很懂女人。
有一天夜里,我喝醉了,与其说是醉了,还不如说,我装醉,我想看看李弛会怎么对我。一个朋友说,一个佯醉的女人可以看清一个男人的嘴脸。
李弛想送我回去,可他不知道我的住处,他只好半扶半抱地把我弄回他的住处,放在床上,他用被子盖着我。然后用热得快开烧水。我半眯着眼睛,看他忙前忙后。
等水热了,他倒在盆子,他把我的脚从被子轻轻挪出来,帮我脱了鞋,脱了袜子,然后把我的脚放在温热的水里。像我给他洗脚那样,捏,搓,揉,水凉了,他续了一次水,后来,把我的脚放在他的怀里,暖着。我强忍着泪水,但是那种巨大的幸福却袭击了我,有生以来,除了父亲之外,他是第二个给我洗脚的人。
他一直坐着,让我的脚在他的怀里。很久很久,我假装翻身,然后醒了过来。他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着他,我说,怪冷的,上床吧。
两个人的身体让这个夜晚,温暖,但是一尘不染。
5
有没有这样的时候,一下就失神了,也许是一片树叶,也许是一轮圆月,也许是一首老歌,思绪就停在那里,旧旧的往事像一个孩子跑来,一切都是无声的,如诗如画的。心里就涌动着久违了的美好,迷人。
永远回不到童年,那个满嘴乳香的孩子,那个像蝴蝶一样扑向母亲怀的孩子,那个用海水一样蓝的眼睛看着天空的孩子,那个看着年轻父亲亲吻母亲的孩子,都长大了,成了我们。
我们长大了,在人群中相遇了,只是那么一眼,缘分就降临下来,在心里惊叹,这个人在我们梦里出现过。
恋爱了。恋爱是如此新奇如此快乐如此神秘。我们对彼此充满了想象,你小小的手如果牵了,我宽宽的肩你靠了,你水蜜桃的嘴唇如果吻了。
上天给予了我们机会,让我们可以有新婚,给予我们足够的时间让我们从此生活在一起。
这段话李弛写在他的专栏文章里,这和他之前的理性的文风不同。有一个读者因此打来电话问为什么?他说,那是因为我恋爱了。
那时我就在他的身边,那时暮色爬满了窗口,他顺手把帘子拉下来,这样,如果你偶尔抬起头,就会看到一扇温暖的窗。(图是李翠拍的,多谢。)
我有个小说叫《慢慢晚安》
不管怎样,都要慢慢,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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