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童子(灵异小说)
一
绮罗对镜自照,看清眼角的两条细纹,她叹了口气,离开了镜子前的自己。
“不是什么大事。”背阴处的诡童子突然冒出来,瞪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冲着她笑:“你已经不欠他的了,剩下就该他还债了。”
“这么说,我真的死了,那么镜子里的人是谁?”
“你在二十年前就死了,但也在那个时候重生了。”
“你不是在医院都流产了么,怎么这么多年还不去投胎?”面对寄样在自己体内的这只胎灵,绮罗常常被它折磨得有气无力。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自己的确在二十年前已经没了生息了,那么如今这副皮囊又是谁呢?想当初,少女柔弱,与初恋珠胎暗结后却遭背叛后流产,将已成形的男胎活活剥离,本以后离开伤心地后能够摆脱阴霾,却不知这婴灵死活不离不弃,导致自己处处碰壁,衣食无着,最后无奈在金水桥上投河自尽......
临死前,她悲愤难平:“孩儿啊孩儿,你折磨我也够了,为何不去投胎,为何不去找他?为何偏偏跟着我四处飘荡?!”
“嘻嘻!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是时候离开你去找他了。”
绮罗蓦地睁开了眼:“你若要走,就去找个好人家投胎吧,放过他吧。”
“啧啧!还是那么心软,像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怎么能离开你呢?若要强,需心狠,闯出一番天地,给那么负心人瞧瞧,然后找个爱你的人嫁了,鸟只有归了巢,树才会有心!”
绮罗轻轻地摇了摇头:“与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何况恨也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了,我还是帮先你抚平眼角的皱纹吧。”说着,诡童子变出一只光华璀璨的金钗来,凝灵力一指,绮罗感到眼角微凉,神情转瞬明亮起来。
“谢谢你,诡童大仙。”绮罗就像对一个陪伴已久的朋友,真心向它致谢。
“不要乱给我起名字,我有名字了,叫果儿!”诡童子大声辩解,触手一般的手臂奋力挥动,又变作一幅可怜的样子:“有吃的么,我饿了。”
绮罗慌乱起来:“你又要喝我的血么?待血流尽,气不运,我会再一次回归忘川。”
诡童子嗜血为食,留也是留不住的。但是绮罗随诡童子重生,等于与诡童子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这也是绮罗半死不活的缘由,所以重生也好,死亡也罢,绮罗终归是游离于阴阳界线上的一只艳诡,春宵一度,绮罗便能汲取阳气五分,并以此来滋养诡童,而诡童手执金钗,能为她描画出艳绝天下的容颜来。
“我知道你受过的苦,跟了你二十余年,是时候离开了。”果儿忽然有些伤感,它将金钗插在绮罗鬓角:“离开人间风流地吧,这只金钗是我毕生修为,可助你余生平顺,夫妻和乐,儿女孝顺!”
二
前尘种种,恍若一梦。
绮罗更名花蔓,为人妻,为人母,彼时天光正好,阴影无存。
金钗成了她的助力,写文清丽,作画绮艳,渐渐脱颖而出,成了小城的名人,求文求画者络绎不绝,慢慢家业风生水起,也享受到了被爱的甜蜜。
四月杨柳正盛,盈盈都是春色,衬得天地都生机勃勃;而或夕阳之下,片片野花也在致敬每个鲜活的日子;虫鸣此起彼伏,隔岸有香,浮躁的过程已经收回,沉静的河水,向着远方,奔流不息。
隐秘的悲欢,还有许多未知。
花叶凋零,四时轮转。听说,他四处寻求高人,说是撞邪,印堂暗沉,亨通不在,夜夜惊梦。
花蔓听后只是喟叹,金钗曾经告诉她,绮罗花蔓本就一体,阴阳互生,却遇人不淑,虽死犹生,果儿迟迟不肯离去,也是怨念深种,它曾亲眼看着本该是自己父亲的人高头大马,迎娶的新人却不是自己的娘亲,愈发愤恨难抑,而绮罗弱柳扶风的样子它更心疼,所以它舍不得离开,就怕一个万一,绮罗魂归太虚。
它让重生后的绮罗成了艳诡,专门找上心怀鬼胎的男人,剖心挖肝,那个男人是第一个,当时它放出烟雾把接亲的队伍弄得东倒西歪的,又卷起大风,将那位新郎官放在了艳诡的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檀香混合的味道,远远地听到了缥缈的佛乐,越来越近了,烟尘缓缓升起,庄严肃穆的佛像都无端地染上了悲天悯人的情愫。
“不可伤他,因果总有循环,他曾在幼年积德行善,故此尚有二十余年之运寿。”
虽然愤慨,却亦无奈。
当花蔓与绮罗合体,跟所有擦肩而过的善男信女一样,跪在蒲团上,诡童子只能藏在衣袖中,腹内嘟囔着不可耳闻的诅咒。
院落里的角落,树木长势旺盛,挂满了祈愿的红绸,跳出来的诡童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落了名字的红布,上写着绮罗和花蔓的名字,还有那个男人的名字纠缠在一起:“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桃花越吹越远,身边的景色慢慢消失。
三
四周阴沉沉的,绮罗再一次坐在了镜子前。
“又做噩梦了?”丈夫走过来,轻轻攀住了她的肩膀。“花蔓,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就是代表已经是过去了,而你这朵花既然被我娶了回来,必定好好养护,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不等干涸就浇水,不等饥饿就滋养,有什么需要就说给我听,省得一个不周到,被别人家的花匠儿移植了去,那可后悔都没地儿哭去了。”
看着这个满心满意待自己的男人,绮罗流泪了。
皮囊可以作假,神情却骗不了人。
她眷恋的眉眼跟花蔓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以血养诡的是花蔓,而绮罗原本是花蔓的双生姐姐。也就是说,已死的是花蔓,而占据花蔓身体的却是绮罗!
一个身体内有不同的灵魂,绮罗洒脱,花蔓安静。
城南,暗巷。
运衰之人的聚集地,这里日日都要死人,是阴差经常踏足的地方。绮罗又见到了他,被诡童子缠上的男人,此刻早已面目全非,再也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
“花蔓,你终于来接我了。”男人露出一丝微笑,“自我迫你堕胎,停妻再娶之时,我就该死了,你早就该来找我了。”
“呵呵!人之将死,你才愧悔,不觉太迟了么?!”绮罗冷冷言道,而后她从发髻上摘了金钗,一任青丝在夜风中飞扬。
男人引颈就戮,缓缓闭了眼睛,被虫啃鼠咬过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而响。
这时候,花蔓的影子飘了出来:“姐姐,天道循环,他该死,那么你呢?”
当金钗刺向自己,绮罗眼角又生起了两条细纹。
思维在涣散,混沌之中往事重现,风在子夜吹过村庄,弥漫的夜色,拥抱人间万象,冷暖自知,袖里乾坤,为灵魂洗尘。
被遗忘的草木,也在石碑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每天的太阳,缓缓照在了大地上。
一个男人带着年幼的孩童,跪在花蔓的坟冢前,那一季缠绵的好天光,对父子俩是如此短暂,风吹过后,只留下凉的夜,凉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