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四镇在唐朝曾经六度易手,成为与吐蕃争夺的要点

《唐朝的西域、西域的唐朝》系列第三篇,我们来讲讲安西四镇,以及它身上的种种争论和谜团!

唐朝对西域的经营,始于贞观四年(630)的设西伊州(今新疆哈密,贞观六年,去“西”字,称伊州)之举。

在着手西域之前,唐朝已于前一年,趁北方草原陷入天灾之机,联合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等诸部,一举击垮了草原霸主东突厥。

雄悍一时霸主在唐军打击下脆亡,震惊了整个东亚的游牧世界。贞观四年(629年),“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唐太宗)为天可汗”。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唐庭开始着手经营西域。

一、安西四镇的初设及其争议

当时,西域塔里木盆地绿州诸国,及天山南北、巴尔喀什湖以南广大地区,均处于西突厥统治之下。

综合西域的地理特点,唐朝采取了与对付东突厥完全不同的战争策略,在西域打出了步步为营,军、政结合的组合拳。

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太宗派大将李靖、侯君集领兵攻取高昌古国,置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在天山以北形成伊、西、庭防御三角形后,李世民强硬的推行了政治制度改革,以“州、县、乡、里”制颠覆游牧部落的统治。

贞观十八年(644年),唐安西都护郭孝恪,率三千步骑夜袭焉耆国(今新疆焉耆),生擒焉耆王龙突骑支,献俘东都洛阳。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太宗命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郭孝恪,征发铁勒、突厥、吐谷浑、吐蕃等部十余万骑兵,破龟兹大城五座,降小城七百余座,立王弟为龟兹王。

唐军攻灭龟兹(今新疆库车),西域震动,天山南路诸国纷纷摆脱西突厥控制,归附唐朝,今南疆地区首次置于唐朝控制之下,西突厥势力退守于碎叶川为中心的天山以北地区。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安西四镇”的初设时间出现了争论。

一部分学者以《旧唐书·西戎传》上的记载,“太宗既破龟兹,移置安西都护府于其国城,以郭孝恪为都护,兼统于阗、疏勒、碎叶,谓之四镇”为依据,认为唐贞观二十二年灭龟兹后,便将安西都护府移至南疆。

但另一部分学者,则以吐鲁番出土的《唐永徽五年令狐氏墓志》记载,“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安西都护府仍在西州,而不是龟兹”为证据,认为安西四镇初设为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

同时,关于四镇初设时,是龟兹、于阗(今新疆和田)、疏勒(今新疆喀什)、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附近),还是龟兹、于阗、疏勒、焉耆(今新疆焉耆),也存在争论。

不管上述那种说法正确,唐朝对南北疆政治制度的设置,都存在明显的差异。

唐朝在南疆并未像北疆一样,推行“州、县、乡、里”制的改革,也没有留驻大量军队驻扎。

因此,如果说北疆伊、西、庭三州和北庭都护府是“抚镇结合,以镇为主”,那南疆的安西四镇则是以“抚”为主。

同时,在西域经营多年的西突厥部落,显然不甘心沦为附庸。在之后十多年时间里,不断掀起叛乱,动摇唐朝在南疆的统治。

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年),苏定方大破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并升级为大都护府。同时,在西突厥故地分设檬池、昆陵二都护府。

至此,于阗以西、波斯以东,整个西域地区都在唐朝的控制之下。

从640年(贞观十四年)唐朝初置伊州,到658年(显庆三年)安西都护府迁移。唐朝在西域的拓展,历经两代皇帝,整整28年时间。从中可以明显看出,由东向西、先北后南,逐次向西推进的大战略。

就在唐朝逐步推进的过程中,对安西四镇威胁最大的力量也在崛起中,这支势力并不是东突厥,而是位于西域南部的吐蕃王朝。

二、吐蕃王朝快速崛起,终成唐朝西域之患

公元7世纪上半叶,吐蕃王朝崛起之初并未对西域构成威胁。

因为,当时与西域隔昆仑山相望的阿里地区尚在象雄国的统治之下,而与若羌、且末东西毗邻的地区还是吐谷浑的领土。

就在唐朝开始经营西域之时,吐蕃王朝也开始了对外征伐的脚步。

贞观十二年(638年),第一次走下高原的吐蕃军队,大败位于青海的吐谷浑,几乎将其灭国。

贞观十八年(644年),吐蕃又挥兵西进,灭亡了曾经的盟友象雄国。

征服象雄对吐蕃染指西域具有重要意义,之后几乎每次吐蕃军队进入南疆盆地,都以象雄故地(阿里地区)为总后勤基地。

之后,李世民和松赞干布相继去世,两国都进入了一段内部调整时期,均暂时停止西进的军事行动。

显庆初年,吐蕃王朝在大相噶尔·东赞域宋(禄东赞)领导下,再次走下高原积极向北拓展,连续攻击青海附近吐谷浑和白兰羌。

高宗龙朔三年(663),吐谷浑为吐蕃所灭,吐谷浑诺曷钵被迫率数千帐内附唐朝。吞并吐谷浑后,吐蕃王朝已具备了从青海湖牧场,向东进攻河西,向西染指西域的能力。

但吐蕃从青海吐谷浑故地一路向西,截断天山南北联系的计划,实施得并不顺利,北庭唐军多次给予了强有力的回应。

为此,吐蕃转而从西、南两个方向,向唐朝控制能力更弱的安西地区拓展。

有意思的是,吐蕃军队第一次进入安西地区,并不是源于对此地的觊觎,而是应唐朝之邀前来助拳的。

前文曾提到,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军对龟兹的军事行动中,曾征兆周边国家的军队相助,其中吐蕃和吐谷浑的军队也在征召之内。

《资治通鉴》:“戊寅,诏使阿史那社尔、契芯何力、郭孝恪等将兵击之(指龟兹),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考虑到当时吐谷浑尚未亡国,勃律也不在吐蕃控制之下,基本可以断定,在青海和葱岭之间应有一条穿越昆仑山,从阿里进入南疆的道路。

如果说吐蕃军队第一次入南疆是应邀而来,那唐军再次遭遇吐蕃,两军则已是不折不扣的敌对状态了。

《唐会要》记载,高宗龙朔二年(662年)十月,(西突厥)兴昔亡、继在绝二可汗发兵与苏海政讨龟兹。继往绝与兴昔亡有隙,密请苏海政矫诏收斩之。其部落亡走,海政追讨平之。继往绝死,十姓无主、附于吐蕃”

《册府元龟》则记:“海政军回至疏勒之南,弓月又引吐蕃之众,来拒官军,海政以师老不敢战、遂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

由上述两书的记载看,662年吐蕃军队已出现在“疏勒以南”地区,并有足够强的势力,既可让十姓突厥前来归附,又可让唐朝远征军忌惮,而不敢与之交战,“约和而还”。

随后,唐蕃争夺西域的战幕就此拉开。

三、安西四镇在唐蕃间反复易手

1、咸亨元年(670)至上元元年(674),第一次轮交换控制权。

龙朔三年(663年)底,吐蕃再次联合弓月、疏勒等部,围攻安西重镇于阗。

这次于阗之战的战况如何,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从唐庭连续两次自龟兹,西州调兵救援来看,此战持久而激烈。

《资治通鉴》:“(龙朔)三年十二月、壬寅,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将兵击弓月,以救于阗。”

《册府元龟》:“麟德二年(665年),闰三月,疏勒、弓月两国共引吐蕃之兵,以侵于阗诏西州都督崔知辨及右武卫将军曹继叔率兵救之。”

从史料记载可见,吐蕃进入南疆盆地后,活动非常积极、频繁,影响也逐逐扩大。弓月、疏勒等部落先后被其拉拢成为盟友,于阗也一度导向了吐蕃。

乾封二年(667),大相禄东赞病逝,他的儿子赞悉若(噶尔·赞悉若多布)和论钦陵(噶尔·钦陵赞卓),开始主持吐蕃朝政。

随即,吐蕃军队开始在东起剑南,中经河陇,西至安西绵延数千里的战场上,全面向唐朝发动进攻。

其中,安西地区的战争,自乾封二年(667)始,直到咸亨元年(670)才终止。

《资治通鉴》:乾封二年,二月,“生羌十二州为吐蕃所破,三月,戎寅,悉罢之。”

《唐会要》:“咸亨元年四月二十三日,吐蕃陷我安西,罢四镇。”

咸亨元年(670年)四月的战事,吐蕃军队取西线穿越昆仑山入南疆,攻陷西域白州等十八州(羁縻州),又联合于阗周边突厥部落,攻陷龟兹拔换城(故址在今新疆阿克苏)。

唐朝被迫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撤安西都护府回西州。这是安西四镇,在唐蕃间的第一次易手。

四镇失手引得唐高宗震怒,同时也让唐庭上下对吐蕃的威胁,有了新的认识。

为好好教训一下吐蕃,李治使出了一套组合拳。

他以阿史那·忠为西域行军大总管,由北向南出征安西。兼以薛仁贵为逻些(拉萨)道行军大总管,出河陇征伐青海,试图使吐蕃首尾难顾。

这就是大非川之战爆发的诱因,应该说当时的战场形势,对唐军极为不利。薛仁贵所领的东线唐军,只能以速战速决的方式展开军事行动。

但论钦陵识破了薛仁贵的计策,先已二十万军队围歼了郭待封率领的唐军辎重部队,而后又尽起四十万蕃军,将薛仁贵困于大非川 (今青海共和西南)。

唐军伤亡殆尽,薛仁贵被迫与论钦陵约和退军。

不过,为围歼薛仁贵所领唐军,吐蕃也是倾尽全国能用之兵,且可能战争损失并不小。

因为咸亨元年后,占尽优势的吐蕃不论在安西还是河陇,都没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甚至,五年后的上元元年(674年)十二月,于阗王伏阇雄以一己之力,便击走了吐蕃占领军。

唐朝也遣萧嗣业,兵入安西讨伐弓月部落。唐军尚未到达疏勒城下,孤立无援的弓月部便与疏勒一起降唐。

弓月部落一直以来都是吐蕃的盟友,吐蕃每次意图染指安西必有其相助。这次弓月降唐表明,吐蕃虽然占据了安西四镇,但受限于南疆盆地沙漠绿洲的地理特点,也只能实行少量驻军的羁縻州统治方式。

上元二年(675年),于阗王伏阇雄入朝觐见,安西四镇重归唐朝控制。

唐庭在于阗设置了毗沙都督府,并在且末(播仙镇)、鄯善(石城镇)、于阗一带设十二州。

但安西四镇依旧没有大量唐军驻扎,唐弱蕃强的战争态势,并未根本改变。而吐蕃大论赞聂(疑似钦陵之兄赞悉若),则亲自领兵在西域生活了将近四年(676-679年)。

2、仪凤三年(678年)至调露元年(679年),第二轮交换控制权。

仪凤元年(676年),西突厥余部阿史那·都支自称十姓可汗,与吐蕃连兵进攻安西。

唐军一面以西州为基地,派兵南下到龟兹附近与吐蕃争战,另一面在河南、河北诸道颁布《举猛士诏》招募猛士出征西域(详见拙作《那个唾面自干的胖子是个抗蕃猛士呦》)。

678年(仪凤三年)九月,李敬玄、刘审礼率领的十八万唐兵在青海,惨败于论钦陵之手,吐蕃“西又攻陷龟兹、疏勒等四镇”。

安息四镇第三次在唐蕃间易手,但次年(调露元年,679年)西州都督崔知辩便再次收复四镇。

关于调露元年唐朝是否复置,曾被史学界长期争论。

但从万岁通天二年(696年),论钦陵与郭元振在青海野狐河之会时说话的语气看,崔知辩复建四镇应当属实。

当时,论钦陵的话是这么说的,“往者高宗以刘审礼有青海之役,乃使黄仁素、贾守义来和。陵之上下将士,咸无猜忌,故边守不戒严。和事未曾毕,已为好功名人崔知辩从五埃斤路乘我间隙,疮咦我众,驱掠牛羊,盖以万计。自此陵之国人大危栗和事矣。”

另外,调露元年七月,裴行俭以送波斯王子归国为借口,长途奔袭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

擒获都支后,裴行俭在其牙庭附近置碎叶镇,并“召四镇诸胡酋长”前来。

如当时四镇仍在吐蕃控制之下,“召四镇诸胡酋长”自然无从谈起,且《册府元龟·外臣部》记载:“调露元年,以碎叶、龟兹、于阗、疏勒为四镇。”

这是四镇建制中第一次出现,以碎叶取代焉耆的记载。由此推测,调露元年崔知辩复四镇应属实。只可惜,目前尚未找到此次恢复四镇的直接史料证据。

3、垂拱二年(686年)至长寿元年(692年),第三次交换控制权。

垂拱二年(686年)十一月,武则天曾以“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为由,“拔”四镇,镇军全部撤回西州,四镇再度易手。

唐朝之所以要放弃安西四镇,主要因为高宗去世后,武则天临朝称制。国内先发生了徐敬业叛乱,接着程务挺、王方翼等名将相继被杀,刘仁轨、裴行俭等宿将也先后死亡。

而北方东突厥势力再起,连续袭扰边境。吐蕃则乘机再次入疆,攻破焉耆,威逼四镇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武则天不得不以“养民”为借口进行战略收缩,放弃安西地区,固守北疆伊、西、庭三州和河西走廊。

但很快,吐蕃就用军事行动证明“拔”四镇是个昏招。

唐朝撤出四镇镇军后,被寄予防御厚望的四镇诸酋长,大多迅速倒向吐蕃,有些干脆成了带路党。

吐蕃军队迅速在安西站稳了脚跟,并沿着沙漠东缘一路向东,连克重镇播仙镇(今且末)和若羌,兵锋直指沙州(敦煌)。

武则天平定唐宗室诸王之乱后,重新开始在西域落子布局。

她先命行军司马宋师将,出兵收复焉耆作为试探。成功之后,又于永昌元年(689年)五月,命韦待价领唐军西进,攻击在吐蕃安西的军队。

可惜,韦待价在寅识迦河(今新疆伊宁西南),再度惨败于钦陵之手。当时恰逢天降大雪,唐军士卒在旷野上败退,冻饿交困,伤亡甚众。

寅识迦河之败后,武则天并不甘心失败。

公元692年(长寿元年),西州(今新疆吐鲁番)都督唐休璟上书请求四镇。

武则天随即以王孝杰领十八万唐军再入西域,重挫蕃将勃论赞,“克复龟兹、于阗等四镇,自此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用汉兵三万人以镇之”。

有了重兵驻守的安西四镇,此后基本保持了稳定。

虽然,两年后(延载元年,694年)吐蕃卷土重来。但王孝杰在安西、北庭唐军配合下,连续在大岭、冷泉两地,大败吐蕃大将论赞刃和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重创蕃、突联军六万人。

之后,唐军稳固控制安西四镇的局面,一直保持到安史之乱爆发。

综上所述,由于西域史料缺乏、凌乱,且各书记载多有相悖之处。故史学界对安西四镇初置时间、四镇初置时的组成,以及废置次数存在很多争论。

单就四镇废置的次数,便有三置三弃、四置四弃、五置五弃、六置六弃四种观点。

所幸,随着近年来一批简牍和墓志铭在新疆出土,四镇废置问题逐渐变得清晰。

不论四镇经过几次废置,安西地区作为沟通东亚、西亚、中亚、南亚的十字路口,其战略价值不言自明。

因此,当时身居亚洲的三个霸主,一无例外的都将手伸向了此地。让这处夹在天山和昆仑山之间的盆地,成了大帝国走马轮回的战场。

《唐朝的西域、西域的唐朝》系列前两篇:

1、对东、西突厥的战略差异,看唐朝的西域经营和管控!

2、从“西域”词意的不断变化,看唐朝疆域向西的拓展


参考书目:

《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_王小甫;

《唐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_雷富饶;

《唐代前期唐、蕃在西域的争夺与唐安西四镇的弃置》_郭锋;

《吐蕃向西域的开拓》_田峰;

《唐碎叶与安西四镇百年研究述论》_尚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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