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理查德.艾维顿写给父亲的一封信
你拍摄过自己的家人吗?拍的照片家人看后满意吗?
虽然摄影史上不乏有家庭摄影的佳作,有的摄影师甚至终其一生都围绕着家庭私摄影的话题进行创作。但在我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轻松涉猎家庭摄影这个领域的。能驾驭好亲人影像的摄影师通常需要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当你拿起镜头对着挚爱之人时会有一种很复杂的奇怪情绪冲击着你,让按快门变得很艰难。
前几年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了美国著名的时尚摄影师理查德.艾维顿(Richard Avedon)写给他父亲的一封信,那封信太炙热了,完美诠释了家庭影像中的种种矛盾。
起因是理查德.艾维顿这位一贯拍摄美丽人物肖像的摄影师,竟然为自己父亲拍摄的照片一点也不美,他的父亲对自己的形象非常不满意,认为这些照片是儿子对自己的故意伤害。
故事还得从1969年说起。当时在时尚圈已经非常成功的理查德.艾维顿开始对自己所拍摄的时尚摄影作品产生了困绕,原因在于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儿子而不是摄影师的目光审视日渐老去的父亲,他感受到了父亲同自己拍摄的时尚模特有着如此大的不同——衰老而视觉破败的肉体日渐萎缩,没有生命力,美丽和健康终止了,而亲情的本能又在不断地提醒着一个准事实:那具父亲的身体就是他自己未来的一个缩影。
理查德.艾韦顿(Richard Avedon)
于是,他决定用一种看似非常客观真实的手法记录父亲的肖像:画面采用如死亡般肃穆苍白的背景,父亲在镜头前散发着年老病痛的罹难之苦,他的眼神总是躲闪着不去看镜头,这种有意维护自己尊严的举动反而让他更显被动无助。
父亲,1969年10月6日, 理查德.艾维顿/摄
无疑,“美丽”与这些照片无缘,照片呈现出的是一个正与死神对话的男人,他被折磨得够呛,五官流露出弱者的无力妥协,然而,这位固执的儿子却坚持要用这种常人看来有些偏激的表现手法来拍摄自己的亲人。父子两人就因为这些照片儿导致了关系的恶化,1970年,理查德艾维顿试图通过写信来为自己的摄影行为辩解:
“亲爱的父亲:
当我第一次向您展示我在几年前为您而做的众多肖像摄影作品中的一张后您很受伤。对于美的理解,我与您的观点不尽相同。
我记得很久之前家中有一张您坐在钢琴前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我从小到大每天都会看到的。那是由Bachrach工作室的一位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永远不会知道的摄影师经过严重润饰后制作的照片,我们还为它取了一个滑稽的名字‘微笑的杰克艾维顿先生’。几年后,Bachrach工作室也为我做了一次报道,取名为——摄影家理查德艾维顿先生,他们当时为我拍摄了一张与您当初姿态一模一样的照片,我也坐在一架钢琴前,还是那架陌生的,从未进入过我们真实生活的钢琴。(我们2个都不会弹钢琴啊)
所以我尝试改变。当您为了摄影而微笑时,那不是真实的您,您是鲜活的,会怒的,会饿的真实的人。我从中感受到的是强烈的情感,我想拍摄如真实的人一样,有着强烈感情的作品。我希望您能够让这种情感通过镜头传递给我,成为一种能让陌生人驻足的认同。我理解您的追求,但同样感谢您对我所拍摄您的那些不够“尊严”的影像的容忍。
您是否还记得当我9岁那年,您尝试着教我如何骑自行车吗? 那是一个夏天的周末,我们正在度假,您从新罕布什尔州赶回来,身上还穿着公司的制服。您当时试着向我展示如何骑自行车,接着您却摔倒了,并且我看到了您的脸。我现在仍然记得摔倒时您脸上的表情,而我的布朗相机就在手边,于是我按下了快门。
或许我没有很清楚地表达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您明白了吗?
爱你的 迪克”
艾维顿进认为亲人影像的最大魅力往往超越伦理与道德,并不是为亲人掩盖和扮演出一种虚假的表面之美,而在于对爱的真实性表达。带着这种对亲人影像的别样思考,再重新观看艾维顿在1973年12月19日所拍摄的那张父亲的照片: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死亡与爱交织在画面中,可想而知,拍摄照片的人需要用怎样的勇气才能够去按动快门记录下这一切。
父亲,1973年8月25日, 理查德.艾维顿/摄
死亡,是一个未来时态的文学性词汇,只要自己不亲身经历则意味着永远和己无关,但当拍摄挚爱之人的照片时,摄影会残酷地将死亡拉入到了每个人的面前。拍摄父母的照片其实就是拍摄明天的自己,照片中的亲人是此刻自我的一个生命隐喻。
从1969年开始,一直到父亲去世,理查德艾维顿坚持用7年的时间为父亲拍摄肖像照,这些纪实的照片成为了奠定他之后艺术生涯转变的影像基石,与他晚年的成名作《美国西部》相得益彰,揭示出了有关亲人影像最重要的一点美学思考——美与爱的矛盾性。
——完——
作者介绍:
袁洁
摄影教师,影像评论者,青年策展人
长期关注于当代影像批评与大众摄影教育。本科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获美术学硕士。现为吞像摄影创办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特聘讲师,出版书籍《光的喜剧—有关摄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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