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培 | 一次特殊的奖励
【往期回读】
江都 徐德培
作者徐德培先生：1947年生，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1966年高中毕业于江都县中学，1972年参加教育工作，1980年毕业于扬州教育学院，2008年退休。原江都中学工会主席、江都实验初中党支部书记。曾获得“全国优秀教师”荣誉。
1962年初冬，天气特别冷。当时我正在读初三，由于食品严重缺乏，我患上了“青紫病”。医生开出特殊处方：食用油2两，白糖半斤。拿到“特供”计划，买来掺在食物中服用两天，浮肿便消褪了。紧接着参加了期中考试，居然名列前茅，评上了“三好生”。
几天后，同宿舍的“瘦竹杆”便传来“内部”消息，说他到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听语文老师说，这次学校将给每个三好生奖励15斤胡萝卜。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在宿舍里炸开了锅，六、七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15斤胡萝卜的加工办法。“瘦竹竿”自以为具有话语优先权，抢先宣布他的主张：“还是焖煮好，洗干净装进瓦罐，请食堂师傅放进灶膛焖它两个小时，黄黄的、烂烂的、热乎乎的，吃了又解馋又能赶走寒气。”数学课代表“三角形”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抢着说：“拿到邻居老马家去吧，跟他家要点葱蒜炒着吃，吃光了，那香味还可以让大家享受几天呢！”说完后，咽下口水，又猫进被窝里。瞬间的停顿，“老秀才”慢吞吞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细水长流……我觉得还是细水长流好。将萝卜切成碎片，多加点水，熬粥，分成三份，每天睡觉前大家围着它吃一顿，可以睡三天好觉，何乐而不为？”紧接着，“小洋马”和“大金鱼”都不甘示弱，发表了各自的意见，而且互不相让。唉，可惜我们宿舍只有一个三好生，15斤胡萝卜还没有拿到手，就折腾半夜睡不好觉。
两天后，班主任果然通知我去学校食堂领取胡萝卜，“瘦竹竿”与“小洋马”特意找来一个大大的竹篮，一左一右象警卫员一样紧跟着我帮助运货。半竹篮胡萝卜被直接抬到宿舍旁边的小河边，洗得干干净净，黄灿灿的，被“小洋马”戏称为“金条”。回宿舍的路上，“瘦竹竿”忍不住拿了一根大口地嚼起来，“小洋马”受到启发，立即拿一根给我，他自己也放进嘴里一根。
当晚，没有等到自习课结束，我们几个都借上厕所的名义溜进宿舍。黑暗中，谁也不肯因说话而浪费咀嚼的时间，只听到胡萝卜清脆的断裂声，牙齿与食物之间的碎碎的研磨声，偶尔还有吞咽太急引起的呃逆声。那时，我们已经把几天前关于胡萝卜加工方法的争论忘记得干干净净。
突然，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同时电灯大亮，各自狼吞虎咽的狼狈相暴露无余，腾出嘴巴欢呼一阵，有一种“酒足饭饱”的得意。俯视地上可怜的竹篮，“金条”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大家想起了争论到半夜的各种烹饪加工办法，不无遗憾地把目光聚焦到竹篮底部的“残渣余孽”上。“大金鱼”无奈地伸出五指罩住竹篮，装出老夫子的腔调：“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瘦竹竿”摸摸肚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既然不多，还不如……”一向沉稳的“老秀才”一反常态地跟着起哄“既食之，则尽之。还是赶尽杀绝为好，以免尔等垂涎！”还没有等到举手表决，剩下的胡萝卜早已在大家的争论未果中“葬身人腹”。几个人见到竹篮已空，一阵唏嘘，终于安然进入梦想。
后来的求学生涯中，多次受到过三好生奖励。
后来的教学生涯中，多次奖励过三好生。
但用胡萝卜奖励三好生的，就那么一次。
有时我会想，如果再回到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境中，最希望得到的三好生奖励是什么呢？恐怕我还是选择15斤胡萝卜，宁愿放弃精美考究的三好生荣誉证书。
但回到现在的生活条件下，让我再当一次三好生，我最希望得到的三好生奖励，也未必就是那些奖状和荣誉证书，或许是一次痛快淋漓的旅游，或许是一次与班主任的平等交谈，或许是一次与校长合影留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