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如何从护国英雄,变为万人唾骂的亡国乱臣?

鄂州之战, 贾似道临危受命,苦战8个月,击退忽必烈大军侵攻,令南宋转危为安。因此护国大功,贾似道得以在宋理宗、宋度宗两朝为宰相二十年,被理宗称为“师臣”,朝野敬称“师相”,德高望重无以复加。然而一片歌功颂德声中,身为帝国主宰的贾似道清醒意识到,国家依旧在危急存亡之时。

此时的南宋,土地兼并极其惊人,田亩都集中于大官僚大地主之手,贫者几无立锥之地;加上连年战争和蒙军入寇,对湖广地区的破坏摧残,原来的“天府之国”四川又大半落入敌手,因此政府财政危机持续恶化,不得不大量增发纸币(会子),又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国家财政早已濒临破产,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南宋军队的吃空额喝兵血现象,从立国之初便习以为常。即使许多名将亦不可免,如韩世忠麾下满额七万,实际战兵常年不过三万,像岳飞这样严格律己,麾下大军全额满编的将领,近乎凤毛麟角。

到了宋末,宋军空额高达近五分之四,每年拨给五万人所需军费,实际兵额不过一万一千;阔端攻四川时,川陕宋军满额定员十万,实际只有曹友闻部两万余人死战于阳平关,于皆不见影踪;池州水军满额定员三千,实际兵丁只有一千,去掉老弱病残,可上阵者不足二百……

兀良哈台率领一万余蒙古军,从云南杀到湖南,号称转战三千里,大小十三战,歼灭宋军竟高达“四十万人”,如此军事史上的奇迹战绩,正建立在南宋八成所谓“军队”都只有纯粹纸面意义的前提下。

因此正如当时明智大臣所言:「国家版图日蹙,财力日耗……闻主计之臣,岁入之数不过一万二千余万,而其所出,乃至二万五千余万,财用空竭犹之气血凋耗,亦足以毙人之国。」

为救国家,救百姓,贾似道毅然以半生功业为赌注,不顾各方面利益集团阻扰反对,推行了抑制土地兼并、打击地主豪强的“公田法”和整顿军队财政、约束不法将领的“打算法”。

公田法限定了每户可占有的最大地产数,将其余部分地由国家收购变成“公田”,然后将公田的收入去偿付军需,并禁止富户囤积谷物,减少纸币流通,以稳定物价、压制通胀。贾似道自己捐田万亩为公田,在他的以身作则和强力推行下,国库得以大大充实,财政收入和军备所需得以极大改善。南宋其后十余年抗蒙战争所需军备,皆源于此。

然而由于王朝晚期官僚政体的腐朽,公田法在执行过程中也同样不可避免地走形,违背了设计初衷,下层官僚借机巧立名目,肥私利己,平民百姓亦深受其害,纷纷破产,因此民怨四起,令贾似道人心渐失。

打算法便是对各地军队进行大规模的财务审计,那些习惯于贪渎枉法的将领,许多获罪下狱。然而,南宋特殊的军权下移至地方、中枢仅掌握财权的军制,在打算法这一催化剂的激化下,中枢和地方将领的矛盾亦因此极大激化。

泸州守将刘整在中枢正要审核其军前钱粮时,害怕中饱私囊的劣迹东窗事发,竟率军叛投蒙古。刘整虽无德行气节,本身却能力出众,洞悉宋朝详情。他向忽必烈力主南征,并献上主攻襄阳、训练水军之计,成为南宋最后灭亡的导火索。

导致南宋灭亡的关键叛将:刘整

而贾似道当年得罪各方、苦心孤诣为宋朝中枢积攒的众多“公田”,被蒙元侵略者收为战利品,用来论功行赏,江南百姓因此免遭中原百姓那样的种族灭绝之灾,却并非真的因为忽必烈如何大发善心。

诚然,贾似道虽然功勋卓绝,敢于担当,但确实并非如诸葛亮、岳飞那般品行高洁的圣贤君子,政治品性和生活作风不无可诟病处。他确有专断国政,假公济私,打击异己的权臣通病,此外更生活奢靡,拟比帝皇,对宋度宗亦算得上跋扈不礼,曾因小事大发雷霆,竟逼得皇帝让宠爱的贵妃出家,才算作罢。

襄阳战事紧急,贾似道本是去前线统筹协调诸路军马的最佳主帅人选,他却因为害怕领军出外时,会被朝中政敌攻击,丢失相位,因此并不愿亲领大军迎战,私下暗示皇帝下诏挽留,最终战局崩坏,误国误己。

贾似道又好斗蟋蟀,著有《促织经》二卷,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等,对蟋蟀进行了详尽的论述,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完全可以算得上古代的昆虫学家,被时人讥刺为“蟋蟀宰相”,并不冤枉。

贾似道信任的将领良莠不齐,既有奋战不屈殉国的李庭芝、张钰;虽有严重战略失误但毕生抗敌至死的吕文德,又有苦战经年却艰难唯一死、晚节不保的吕文焕;更有丁家洲之战临战溃退,将他坑死的夏贵和孙虎臣;还有先坑南宋再坑蒙古,东征日本全军覆灭的草包元帅范文虎。

就连文天祥,早年也曾是贾似道看重、欲作为嫡系培养的人才,却因为看不惯他的生活腐化和专权跋扈,最终分道扬镳成为政敌。

然而,南宋的灭亡,归根结底是自身体制积弊太多,和蒙元帝国军力差距太大,贾似道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行饮鸩止渴之公田法、打算法,亦最终无力挽救,却和他的个人私德品行并无多大相干。

即使换了是人品高尚如文天祥去做二十年宰相,也依旧不可能解决南宋的土地兼并、通货膨胀、财政危机、军队空额等诸多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这就和鸦片战争再打十次,清朝也一定会输一样,不论主事的是道光皇帝还是林则徐,最终结果都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宋末宰相:文天祥

将国家和王朝败亡的原因仅仅归结于某个脸谱化的奸臣误国,以此简单化历史,正是古今论史的一大通病,也因此将真正值得后人反思的政体弊端都掩盖了,绝对达不到“以史为镜”“读史以明智”的初衷。

公允持平而论,贾似道更像是个不幸生逢末世的张居正。同样谈不上对学生皇帝唯命是从,却同样无争议地忠于国家、民族、社稷和皇室,同样为了救国救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和既得利益集团宣战。

明朝首辅:张居正

之所以贾似道没有和张居正一样,功绩在后世得到充分肯定,反而被丑化成祸国奸臣,变成了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留下千秋骂名;既是将他列入《宋史·奸臣传》的蒙元史官的刻意抹黑,根本原因还是他的公田法和打算法,触动的是士绅集团和武将集团的根本利益:

一个既不许文官兼并土地,又不许武将吃空额喝兵血的执政者,不论何朝何代,又怎么可能不被丑化,不被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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