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然:不朽事物的微光
黄灿然,诗人、翻译家、评论家。著有诗集《我的灵魂》《奇迹集》《发现集》等。译有《卡瓦菲斯诗集》、《巴列霍诗选》、苏珊·桑塔格《论摄影》、布罗茨基《小于一》等;近期译著有《一只狼在放哨——阿巴斯诗集》、《希尼三十年文选》、希尼《开垦地:诗选》、《致后代——布莱希特诗选》等;最新译著《站在人这边——米沃什五十年文选》。2011年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2018年获单向街·文学奖首届“年度致敬”奖。
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
黄灿然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系统地阅读中国古典作品,更是深入研究了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杜甫;作为译者,他翻译了大量西方诗歌,同时也是在追寻和发现另一个传统。这样的经验使得他自身也不断变化,从而更加深刻、敏锐和清醒。大约二十年前他写下文章《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全面和透彻地解读了今天的诗人所面临的写作处境。在诗人张尔看来,黄灿然非常清晰地懂得自身面对什么样的历史和传统、文化和当代、世界和自身,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写,写什么,为谁写。黄灿然曾说过:“我的诗也要能打动那些不读诗的人。” 除了所谓的理想读者,譬如诗人、批评家、学者,他也注重与任何普通阅读对象的情感沟通,与此同时,在他的写作野心之下,这样的读者不仅只是在现在,也应该在未来。为此他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和做好了长足的准备。
在诗人李春俊看来,理解黄灿然的诗歌的艺术一定要做一些准备。读者更多地还要读其他诗人的作品,比如叶芝、米沃什、卡瓦菲斯、布罗茨基、杜甫……在读过这些诗人的诗作后,我们能更容易察觉到黄灿然的诗歌思想,诗歌技巧,诗歌记忆,以及他语言的调性;我们也更容易理解这些创作的源头是从哪里来的,可以看到黄灿然从这些诗人的诗歌中汲取精华从而形成了自己的一种声音。
黄灿然在《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中写道“工具—语言—工具……诗人需要重新铸造语言—准确的、清晰的、坚硬的、实在的、丰富的、深刻的语言,活生生的语言。”诗人阮雪芳对此评读道:“他将词语置入,并寻得通往事物深处的路径。这个过程,诗人运用独特的语言缔造了一个爱与善的文学世界,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他的诗歌,还有翻译和评论上,而他所倾注的创作,将那些值得珍存的事物留下来。”诗人、评论家和翻译家的多重身份,使黄灿然比别人在对世界的审视与勘探的层面,获得了更为清澈的凝视和更加深刻的理解。他的诗艺娴熟,大道至简,体现有道在身的笃定,又深得语言精妙。显然,黄灿然的诗歌语言里,存在一道完美的词语链条,准确而精密。
灵魂与肉体的对抗
黄灿然之前大公报任国际新闻翻译,这份工作几乎占用了他大部分时间,他还要兼顾社会、时政、时装、医疗……他至少翻译了一千五百万字的稿件。对他而言,新闻翻译的工作让他变成了一架机器。他说:“虽然工作和生活用了我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却只占我百分之五的脑力;相反,诗歌和文学翻译用了我百分之五的时间,却占用了我百分之九十五的脑力。” 他在诗歌里面写道:“我的冲动是如此强烈/我突然鄙视起我这份做了二十五年的工作/突然对办公室感到恶心”他要寻找他的精神家园,为此他开始反思,想换个活法。恰好洞背村成就了诗人的世外桃源梦。
洞背村作为中国式传统乡村,富有自然的原生意趣,诗人长久居住在拥挤的繁华都市,初到此地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在活动现场说道:“我来洞背之前没有预设想法,我很想来体验一下中国大陆目前在经历的改革变化,但我不用去到什么很远的地方,什么灾区或产生巨变的特殊地点。来到这里,我就可以通过洞背村这么一个角落,一个小地方的变化,窥探到整个中国的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震撼是十分直观的。这些对于居民来说是不太舒服的体验,但对我的诗歌创作却是一种幸运的启发。”
在诗人戴逢春看来,来到洞背村之后,他像孙悟空一样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洞背村成了他的“花果山”,他成了洞背村的山大王。他的灵魂与诗一同被解放,只是他依旧虔诚地,把日子写成了一首首诗。诗人李春俊认为,他笔下的洞背村仍旧是那么宁和、温润,对这个人世充满着一种宗教般的情怀。这些都让读者觉得诗歌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就像生活中的一杯清茶、一朵野花、一只猫、一只狗,就是这样的日常。
诗人张尔评论道:“正是这种日常与诗的深度、全面的交织与融汇,他的诗歌形成了如下特征,由文字、词语、片段、内在精神和世界观组织而成的故事,这些卡片式的故事有时候像散文,有时候像小说;由观察、观看、风景、经验所描绘出的自然风景和当代视觉景观;由尺度、节奏、质地、乐感以及诗歌神秘的偶然性所谱写的复杂乐章。作为一个独立的诗人,他像杜甫一样描写当代日常,像印象派艺术家一样捕捉光线的变化和风景,像马勒和巴赫一样演奏美妙的音乐。”
诗人杨春美认为,黄灿然诗歌字里行间表达着对乡村田园生活宁静的安然欣喜,但是也有隐隐的哀伤,时常担心洞背村这样的世外桃源若干年后也将不复存在。洞背村地处城市边缘,不可避免地遭受现代化改造的命运。诗人阮雪芳评论:“当诗人看到村庄从自然纯净到弥溢灰尘与噪音的变化,目睹住民逐渐丧失归属感而无所归依,焦虑占据了他的内心。他的诗歌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透露对人居环境的深思: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矛盾中,我们身上有什么被瓦解了?在日益同质化的生活中,人又如何去进行自我的精神守护?”
爱的流注和善的美德
黄灿然认为影响他诗歌和生命最大的不是诗人或作家,而是佛陀和耶稣。他的诗歌深刻体现着爱的流注和善的美德,始终贯穿着一种仁爱、平等、利他的精神,所以,他无论写人、动物,还是花草树木,都写得妙趣横生,富有哲思。在诗人戴逢春看来,优秀诗人往往借助于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大地天空、甚至“盛夏里的暖冬”,赋予它们相应的人格能量与情感密语,将生活、情意融入其中,黄灿然就是这样。而黄灿然说道:“很多诗只是由各种幸运和各种巧合造就的。”
诗人阮雪芳评论道:“在阅读选择上,读者需要诚实而深刻的文字,揭示生存并给心灵以启悟和抚慰,黄灿然进行的即是这种让人信赖的写作。”他在《自述》中说过“我突然想到,既是这样,那么我何况就多做翻译,把下半生都用来服务别人。这样下了决定,便顿然轻松起来。这种一定程度的无我,反而使我看到世界的光彩,并顺手变成诗。”黄灿然的创作和翻译是为他人而做,给人带来安慰和力量,他的真诚,来自内心对文学之善的信仰,以及对这一信仰的捍卫,无论作为诗人、知识分子,抑或时代人,他的敏识和承担,始终和他所翻译的那些伟大的思想保持一致。这种弥足珍贵的价值向度,在他的诗歌写作上,得到了具体的深化,他的诗歌拥有坚实开阔的质地,散发出直透灵魂的热量,也许有人称之为宽厚的悲悯。
来源:深读诗会,作者:苏琦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