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条河

昏暗的路灯下，阿七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揉着受了伤的脚，空旷的街道上，都是些急着赶回家的人，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正瘫坐在路边石阶上的他，阿七冷着脸，心里还想着那个让他伤透了心的小霞妹妹，阿光是村长的宝贝儿子，从小就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因为老爸是村长，平日里和小伙伴一起的时候，更是骄横跋扈的不可一世，三天两头欺负村子里家境不好的阿歪和小霞，在放学的路上故意拦着他们兄妹俩，阿歪的父母是近亲结婚赵家表兄妹，生下他时就是小儿麻痹症，母亲是个善良又勤快的人，可看到每天走路歪歪斜斜的儿子，还总是偷偷的自责，终日以泪洗面。幸好夫妻两年后又生下了健康可爱的女儿霞妹，这一对纯朴的乡下夫妻，脸上才露出久违的笑容，打开心结似的长舒了一口气，女儿是傍晚时出生的，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正值深秋的晚霞红艳艳的映衬着天空，于是就给女儿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赵丽霞，美丽的丽，彩霞的霞。

有一次放学的路上，阿光骑着县里公安局上班小叔送他的飞鸽自行车回家，下坡的时候也不减速，狂冲下来，吓得一群正在路上随意走着的孩子们连闪带躲，惊呼不断。矮壮的阿光放肆的大声笑着，正得意忘形时，突然前面闪现出正扭扭歪歪柱着拐杖的一个身影，阿歪实在是躲不过去，他听到了身后乱作一团的惊呼声，也知道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可无奈腿脚实在是挪不动，也只好闭上眼睛，绷紧后背，象是暴风雨中一艘被海浪卷起来的小船，任由巨浪将它撞击向码头的木岸墙上。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瘦高的身影敏捷的闪现出来，灵巧的把正撞向阿歪的自行车推向路边，阿光此时也吓得脸色惨白，直直的撞向路边的泥塘里，摔了个结结实实，惨叫着爬起时，满头遍身的泥污，原本崭新的自行车前轱辘已经扭曲变形，链条也断成两截，之前被他吓得四处躲避的学生们，都跑过来看热闹，见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村长儿子，如今摔在泥塘里狼狈不堪，心里非常解气，也不再顾忌阿光依旧凶狠的目光，哄堂大笑起来，开心的不得了。阿七扶起路边瘫坐在了地上的阿歪，关切的问着他怎么样？阿歪不停的道谢，情绪太过激动，一个踉跄没站稳，不是急跑过来的妹妹小霞扶住自己，又差一点摔倒，阿七也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阿歪的肩膀，小霞从后面抱住哥哥瘦弱的身体，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注视着帅气的阿七，充满了感激。

那次事故以后，阿光就在心里恨上了那个让他当众出丑的阿七，发狠誓要报复他。少女霞妹却因此喜欢上了仗义又帅气的阿七，阿歪当然知道宝贝妹妹的心思，可是眼见咄咄逼人的阿光，时不时露出凶狠的表情，于是就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怪自己没用，给原本老实巴交的阿七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多年以后都已是而立之年的他们俩，又一次聚在阿七家里喝酒，几杯酒下去，满脸通红的阿歪又说起这件事时，不知道是不是酒醉了的原因，平日里不爱讲话的阿七，突然用拳头猛捶了一下大腿，之后一头扎进沙发软塌塌的靠背上，呜咽的痛哭流涕，伤心欲绝。阿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斜探着身子，用力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喉咙发出声，他心里也悔啊，又开始迁怒妹妹丽霞的愚蠢，阿光那个混蛋仗势欺人的手段，还有就是懦弱胆小的父母，竟然为了给他谋一个合作社的岗位，居然同意了村长给儿子阿光的求婚，知道了消息的阿七冒着大雨，连夜就赶回来质问丽霞，两个人见面抱头痛哭后，没多久又吵了起来，不想再过苦日子的霞妹，最终还是甩开了阿七苦苦哀求，紧握着她的双手，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段看似甜蜜实则艰辛的恋情。关于物质和感情的衡量，一直是俗世男女情爱的天平⚖️，很难让人取舍，可一旦做下决定，真相却往往会简单的让人无法接受。

阿七那一夜是顶着磅礴的大雨跑回县里的宿舍，深一脚浅一脚毫无顾忌的乱闯，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等回到县城时已经差不多快天亮了，雨早就停了，阿七整个人也被雨水淋醒了似的，安静了下来。他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坐在楼下湿漉漉的条椅上，一只流浪的灰色野猫，在不远处的灌木树丛里警惕的盯了他的一会，之后转过身蹑手蹑足的消失在楼角的阴影里，不知所踪。雨后的空气，被洗净了一般清爽，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冰冰凉凉，吃了根冰棍一样的舒爽。阿七用隐隐有些痛的手，木讷的握紧又张开，扭了几下呆滞的脖子，接着扯了扯早被淋透的夹克衫，挺起腰杆，抬起手猛搓了几下呆板的脸，皱紧眉头又猛的睁大眼睛，又耸耸肩膀，反复几下，长吐一口气，整个人似乎也被激活了一样，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身体被拉了根线，直立起来，冷冷的向前走着，日子依旧会延续下去，如同山沟里的那条浅溪，几十年悠悠的一晃而过，如今依然潺潺不息的流淌着，一刻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