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雪域飞歌: 3.浪漫而艰辛的进藏路
作者简介:陈琳,女,出生于重庆市,现在郑州市某企业工作。1985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西藏,在藏工作十三年。在杂志报刊发表过多篇小小说,杂文。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雪域飞歌”。
3.浪漫而艰辛的进藏路
离开格尔木没多久,平坦的地势突然山峰崛起,宽阔的草滩荡然无存。汽车在昆仑山脉的深山峡谷迂回前行,很快进入茫茫戈壁。阳光刺眼、岩石裸露,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成片的绿色,只有浅河、沙洲或左或右跳跃在公路两侧。
进入高原腹地后气候变化多端。早上出发还红日高照、霞光万道,忽然间狂风大作、雨雪交加,到了中午气温又骤然回升,车厢里炙热难耐。可天快黑时,大风又裹挟着沙土、石子、冰雹“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上,气温比水银柱下降得还快。一天经历了几个四季轮回,无数个阴晴冷暖。一路上大家都在“脱,快脱”和“穿,快穿”的叫喊声中增减衣服。
张浩天看着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心潮澎湃。刺眼的阳光把陡峭的山峰照得有些失真,一股正在燃烧的炙热雾气扑面而来,提醒路过的每一个生灵这是地球的极地。绛红色的山体远远的、静静的,岿然不动,不露声色,好像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天的蓝,云的白。褶皱明显的岩土、水波纹的山石、挤压扭曲的断层,极高的透明度让人真真切切看清了地壳运动留下的痕迹,让人联想到这里波涛汹涌、暗礁密布、鱼龙游动的过去。
张浩天正看得出神,忽然间风起云涌,天边飘来一团乌云,又黑又低,很快挤走了太阳。最后一道余晖被乌云包裹在厚厚的云层里,天空唐突地飘起几片雪花,很快又下起了雨。奇怪的是雨水虽然很大,但是落在沙土上很快就化为乌有,石头却被清洗得异常干净,个个色泽亮丽,惹人喜爱。
张浩天的目光被窗外变化莫测的景致牢牢锁住。他很享受青藏高原无数个气象的“第一次”对感官的刺激,哪怕是风的歌唱、云的流动、水的波光都和过去看见的完全不一样。自从踏上这片土地,看见的什么都是生平第一眼,经历的一切都是有生第一回。梦里追寻千百回,今天终于踏上了神秘的高原,虽然道路漫长,但是车轮每碾压过一寸土地都在一路向西,越来越接近自己要去的地方。汽车把大山、沙洲、河流一个个甩在了身后,张浩天也一点点把父母、老师和同学抛在脑后,布达拉宫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熟悉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他感到空气更加清新、视野更加开阔、精神更加振奋,恨不得生出双翼,让灵魂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飞起来。
他知道,自己兴奋的感觉来自一个原因——前方就是西藏。
半夜,汽车才赶到住宿点。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
第二天,大家没走多远就明显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几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有了高原反应。心慌气短,心跳加快,呼吸窘迫,浑身无力,这就是平生从未体验过的高原反应吗?
周逸飞给刚刚抽了一支烟的梁队长倒了杯热水,小心端在手里吹了又吹。徐致远夹出一块饼干喂给萎靡不振的杨丹丹。王雪梅闭着眼睛和同伴依偎在一起。后排的李小虎、宋建华和陈西平横七竖八扭在一起睡着了,分不清谁是谁。
一直昏昏欲睡的田笑雨突然摸着胸口站起来,推窗要吐。司机见有人晕车并没放慢速度,照样加大马力勇往直前。张浩天伸手拉住田笑雨的衣角,担心她一头栽下去。吐了几口的田笑雨缩回到座位上。张浩天摸出水壶递给她。田笑雨喝了一口又想吐,再次打开车窗。风夹着雪花和寒气飘进来,有人咳了几声。张浩天赶紧关上车窗拿出自己买的新饭盒递给她。田笑雨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接过来,吐过之后感觉轻松了许多,昏昏沉沉睡了。
张浩天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田笑雨身上,突然想起了她被子里的那块石头,无数个疑问在心头萦绕……她有着怎样的身世,为什么也报名来西藏,还带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那块神秘的石头到底是什么?
张浩天觉得来西藏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要么是对这片土地近乎于执狂的热爱,就像宋建华,打断同学的胳膊也要争取一个来西藏的名额。要不就是因为爱情,就像徐致远和杨丹丹,就算一个不是心甘情愿,因为爱最后也会做出牺牲。要不因为青春激扬,豪情万丈,就像王雪梅,尽管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西藏,但从她意气风发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神态判断,也和自己差不多。可是,田笑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连捆行李的绳子都系不紧,也来闯西藏,还背着一块大石头!张浩天满腹疑虑……
正想着,突然听见王雪梅大叫:“刘敏,刘敏!”
张浩天赶紧站起来,看见王雪梅身边的女生面色青紫,双目紧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过道一旁的何帅说:“我注意她好长时间了,是不是,死了……”
“胡说!”梁队长跑过来把手指放在刘敏嘴边试了试,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声喊周逸飞:“把氧气袋抱过来。”
周逸飞抱着个像充气枕头一样的东西跑过来。梁队长打开管子放在刘敏鼻孔里。不一会,刘敏慢慢睁开了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全车人也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座位上。梁队长把氧气袋交给王雪梅:“扶住,让她好好吸一会!”
陈西平被吵醒了,伸伸懒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拽着我爹的腿走了很久很久。”
宋建华把腿从他身体下抽出来说:“哪是你爹的腿,你把我半个身子都压麻了,现在才从你梦中解脱出来!”
大家笑了几声,算是给沉闷的空气增添了点活性。
陈西平突发奇想,说:“大家都快睡着了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大家还没有回应他就津津有味讲起来。“一天晚上,师徒二人去捉鬼,看见一个破庙的大门莫名其妙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徒弟说,一定是妖风。师父打了他一巴掌说,哪是妖风,这都看不出,说明这里进进出出的鬼很多。徒弟不信,大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原来就一个蓬头散发的女鬼,正在用门夹核桃!”
女同学“嗷嗷”叫,男同学“哈哈”笑。
张浩天责备道:“黑灯瞎火讲什么鬼故事!”
陈西平忙说:“好好,不讲鬼故事了,给大家讲一个我真实的经历。一天晚上,我去自家茅房拉屎,蹲在茅坑中正集中精力,突然看见对面人家的灯光忽闪忽闪的。不一会,窗台下慢悠悠晃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咳了一声,一闪就不见了。一会,窗台下又轻飘飘走过来一个长发女子,咳了一声,一闪又不见了……”
张浩天说:“这不还是鬼故事吗?”
陈西平阴森森地说:“后来我提上裤子,大着胆子走到窗台下一看,结果……”
张浩天听见女生又在叫,打断他说:“好了好了,别讲了!”
可宋建华急着听下文,说:“快说,结果怎么了?”
陈西平笑道:“我刚走到窗户下往里一看,结果,也忍不住咳了一声跑了。原来这家人正在厨房炒辣椒,呛死人了……”
大家都笑起来,连梁队长也忍不住扭过头笑道:“你这小子,笑话还怪多!”
李小虎去摸烟,宋建华阻止道:“忍忍吧!”
李小虎又摸摸肚子,说:“烟可以忍,可饿忍不住啊!梁队长,啥时候到站呀,不让吃饭也得下去撒泡尿吧?”
梁队长看看手表,对司机交代两句,对大家说:“下车老规矩,男左女右,快去快回。”
男女同学下车各朝两个方向跑去。可大家明显感觉今天和平常不一样,抬不起脚、迈不开腿,动作比平时沉重了许多。一阵风来,田笑雨软绵绵地倒下去。张浩天把她扶起来交给身后的王雪梅,说:“扶好她,当心点!”
月光下依稀可见前面有一条深沟。张浩天招呼大家:“注意,有条沟!”跟在他身后的陈西平用家乡话对跟过来的人传道:“注意,有条狗!”大家一听说有狗,又不知道具体在哪,尖叫起来前呼后拥乱成一团,几个人把陈西平挤进沟里。陈西平“哎呀呀”叫着,好半天才爬起来,说:“给你们说有条狗,有条狗,怎么就听不懂啊!”
张浩天又好气又好笑,说:“摔你活该,连传话都不会!”
李小虎解决完急匆匆穿好裤子,靠在还在撒尿的宋建华背上点烟,可连划几根火柴都没点着。宋建华不耐烦地说:“好了没有,我的家伙都快冻掉了!”
一旁的司机说:“别费劲儿了,这里缺氧,点不着。”
李小虎愣了一下,又试了一根,失望地收起了烟。
女同学动作慢,跑得还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方蹲下来,突然不知谁发现黑夜中一个影子站着撒尿,大喊了一声:“有个男的!”大家立刻提着裤子站起来挤成一团。
男同学听见女同学这边大呼小叫的,都扭过头往这边看。张浩天看见陈西平提着裤子从女同学的人堆里跑出来,跌跌撞撞往深沟跑来,学着他刚才的河南话喊道:“注意,有条狗!”可陈西平慌不择路,还是掉进了沟里。男同学笑得高原反应都出来了,蹲在地上撑着地。张浩天捂住胸口说:“给你说有条狗,有条狗,怎么就听不懂啊!”
陈西平狼狈不堪,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爬出来,气喘吁吁地说:“真的是高原反应……刚才掉进沟里……爬出来就昏头昏脑的,迷迷糊糊……就跑的女人堆里去了!”
张浩天和宋建华把陈西平拉出来,感觉他比五百吨的汽车还重。往回走的时候,张浩天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走到车跟前,看见王雪梅和田笑雨靠在车门边抬不起腿,便把她们推了上去。
王雪梅正想说声“谢谢”,几滴血顺着鼻子落在手背上、地上。她叫起来:“血!”
张浩天一惊,掏出手绢递给她,搀扶着王雪梅回到座位上。
这时,杨丹丹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整个车厢都是她的尖叫声:“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凄凄惨惨的哭叫把大家的耳膜都要刺穿了。
徐致远手忙脚乱,不停地说:“咋整啊,咋整啊!”
张浩天走过去对徐致远说:“给她擦擦,让她不要叫了!”
徐致远擦着鼻血不停安慰:“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梁队长听见呼喊从另一辆车上跑过来,察看了大家的情况后安慰道:“不要紧张,是高原反应,没关系的。不要剧烈活动,一会到站了,多喝点水早点休息。”
大家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终于到了乱石滩上建起来的沱沱河运输站,大家饥肠辘辘地向食堂走去。
食堂里灯光灰暗,地上湿漉漉的,门口的地面还结了冰。有几个同学踩上去差点摔倒,不时有人尖叫。几个大铁盆盛着黑馒头,一个铁桶里装着没有多少热气的虾皮紫菜汤,旁边垒着几十个铁腕,每个碗边都写着“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红色字。十几个圆桌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把长短不一的木筷子散乱地扔着。大家陆陆续续走进来,空旷的食堂顿时热闹起来。
何帅用一双筷子串着六个馒头走过来。李小虎喊着“且慢且慢”,顺势从筷子上取下一个,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发誓抛弃的口头禅,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何帅说:“该打!你不知道大个子快饿晕了吗,还和他抢!”
大个子胡坤大大咧咧地站着,头发像个鸡窝乱糟糟的,外套穿得斜斜歪歪的,钮扣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扣对的。他接过馒头说:“今天哪还吃得下六个,两个都勉为其难。”说完分一个给张浩天,又递一个给有气无力的陈西平,说:“高原反应厉害吧,没劲讲鬼故事了?”
陈西平接过馒头耷拉着头不说话。
张浩天嘴里的馒头一直在舌头上打转,喝了一大口汤才把馒头送下去,说:“出来几天了,好想吃顿米饭呀!”
李小虎说:“你说这鬼地方,连支烟都点不着,他们是怎么生火做的饭。”
胡坤说:“我好想吃我妈做的烧饼啊!我给你们说,我妈做的烧饼连朱老总都夸好吃,他还亲自下令让炊事班的战士拜我妈妈为师呢!”
张浩天问:“朱老总去过你家?”
胡坤说:“朱老总在延安的时候就住在我家窑洞里,天天吃我妈做的烧饼!”
张浩天觉得疑点重重,又问:“那时候,你妈多大?”
胡坤掐着指头算了一阵,笑道:“我妈才五岁。那一定是我奶奶做的烧饼!”
大家笑得直喷饭。
胡坤又改口:“记错了,记错了。不是烧饼,是吃过我们家的红枣,我家的枣树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
李小虎说:“你家枣树不止五百年的历史吧,我怎么记得你家那棵枣树是秦始皇亲手栽下的呢?”
胡坤说:“对对对,没错没错,是秦始皇亲手栽下的!”
大家又一阵笑。陈西平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胡坤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是狗啃瓷盆——满嘴瓷(词)啊!”
胡坤不能自圆其说也不脸红,喝了一口汤还想瞎编:“听我说……”这时,何帅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快看,那边两位。”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看见对面桌上的徐致远和杨丹丹眉目传情,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馒头。
何帅说:“杨丹丹刚才在车上都快死了,现在又回光返照了!”
胡坤说:“我吃了这么多馒头,也没能吃出这种味道。”
宋建华扶扶眼镜说:“这是什么?这就是品味,这就是境界。”
大家有滋有味儿地边看边吃。
田笑雨走过来,对张浩天说:“班长,有米饭,快去!”
“米饭?”张浩天一听,眼前一亮,放下汤跟着她走过去。他先盛了一碗米饭给田笑雨,问:“你是湖南人,也爱吃米饭吧?”
田笑雨一笑:“是的,我猜你也喜欢,所以赶快来叫你!”她吃了一口,说:“班长,米饭好像不熟啊!”
张浩天尝了尝,说:“嗯,夹生的。”
田笑雨询问端饭过来的师傅:“师傅,米饭怎么是生的?”
师傅看了她一眼:“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
张浩天说:“你怎么说话呢!”
师傅瞪了张浩天一眼:“怎么说话,爱吃就吃,不吃就……”他一转身,把田笑雨手中的米饭碰翻在地。
张浩天见师傅要走,拉住他的衣服说:“什么态度,连个道歉也不说!”
师傅推了他一把:“还想动手,来啊!”说完拿起饭勺就敲在张浩天头上。
张浩天摸着头还没反应过来,胡坤就冲过来一拳打在师傅脸上。很快,厨房跑出来一群手拿锅铲和擀面棍的师傅,而三个车的男同学也都围在了张浩天周围。
张浩天摸了一下头,大喊一声:“打!”
顿时,馒头碗筷就在空中飞起来,米饭汤水撒了一地,桌子、椅子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男同学喊打,女同学在叫,食堂乱成一锅粥。
田笑雨躲在一边,惊恐不安,瑟瑟发抖。
杨丹丹把不知所措的徐致远推了出去:“去,战斗!”
不一会,梁队长和周逸飞跑了进来。
梁队长站在饭桌上大喊:“都给我住手!”
大家一愣,停下来看着梁队长。
粱队长见张浩天手里还握着一个没有扔出去的馒头,说:“作为班长,不制止打架行为,还带头闹事,成什么体统!”
张浩天咬了一口馒头,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谁动手我不管,你作为班长为什么要参入其中?”
“他们打人你不管,偏偏说我们的不对!”张浩天不服气。
“是,我就要说你的不对,我要处分你,撤你的职!”
“撤就撤!”张浩天不服软。
“你还嘴硬!明天你就不要去西藏了,自己找车回去!”
张浩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敢赌气说“回去就回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小虎站出来说:“要班长回去,我们都回去!”
胡坤也拍着胸脯说:“说得对,打架人人有份。要处分就处分我,我先动的手!”
陈西平、宋建华、何帅也都大声响应。
梁队长说:“刚才一个二个高山反应都要死了,现在一说打架都来精神了?我给你们说,今天你们不给师傅赔礼道歉,把损坏的东西赔了,我就让你们统统滚蛋!”
这时,王雪梅急冲冲地跑进来,看见梁队长在训人,听了一会才搞清楚是因为张浩天带头打架。她有些惊讶,但惦记着刘敏,就拉了拉何帅的衣服,说:“去背一下刘敏,她走不动了。”
何帅跟着王雪梅跑到客车前,看见刘敏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捂着肚子,走过去问:“是不是肚子痛?”
刘敏涨红了脸说:“胡说!”
王雪梅想解释什么,又忍了忍,对何帅说:“女同学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何帅“哦哦”两声,蹲下身去要背刘敏。刘敏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不肯站起来。何帅扭过头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来吧。”王雪梅把刘敏扶到何帅背上。何帅背起来走了两步直喘气,说:“你还怪重的!”
刘敏踢了他一下。何帅稳稳身子向食堂方向走去。
刘敏说:“我不想吃饭,送我回宿舍。”
何帅还是不改变方向,坚持朝食堂走。
刘敏又踢踢他,说:“我要是吃饱了,你就更背不动我了!”
何帅觉得她脾气不小,但挺幽默,想回头看看她,可看不见。
王雪梅朝宿舍方向指了指,何帅才重新调整方向,绕过低矮的红柳树丛朝一排土房走去。
没有手电也没有路灯,何帅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在这高寒缺氧的地方,背个人走路可是个重体力活,到了宿舍门口,他已力不从心。王雪梅跑前两步推开门,去拉灯,可灯没有亮。这时,何帅已经背着刘敏一脚踏了进去,两个人都摔在地上,脸还不偏不正贴在了一起。
刘敏“哎呀哎呀”地叫着,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帅把她扶起来,埋怨道:“谁知道高原的房子咋建的,外面比里面高出一大截!”
王雪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着。
何帅看不清刘敏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狂跳不止。他使劲拍着刘敏身上的土以减轻心中的慌乱。
刘敏说:“好了,好了!你是在拍土呢还是在打我啊?”
何帅赶紧停下来,借着朦胧的月光把刘敏扶到床边,说了声“我走了”便往外跑,情急中又和还站门边的王雪梅撞个正怀。
王雪梅“啊啊”地叫了两声,看见何帅跑得没影。
王雪梅刚安顿好刘敏,田笑雨和杨丹丹就走了进来。她说:“你们陪着刘敏,我去找蜡烛。”
田笑雨问:“你一个人,不怕啊?”
王雪梅说:“有什么好怕的。”
王雪梅到了食堂,刚才闹哄哄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师傅正在扫地抹桌子。王雪梅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蜡烛,只好沮丧地往回走。
干燥的空气,极度的低温,月色中看见寒风把几棵弯弯斜斜的红柳吹得倒伏在地,像紧贴在地面的盆景。王雪梅打了个冷颤,把手揣进口袋摸到了张浩天的手绢,借着月光看见手绢上的血已结成了块儿,硬邦邦的,又转身往回走。
她去厨房要了半盆水,蹲在门边搓着手绢,眼前忽然又出现了张浩天帅气阳光的笑脸。说不清他那点好,但总想和他靠近,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感到舒服,可是,这么一个正直、踏实的人竟然也会打架,这哪像个班干部、党员啊!
不过,听说打架是师傅先动的手,也不能全怪他吧?回来的路上,王雪梅边走边想,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星空,突然惊呆了。星星又多又密,布满了整个天空,像无数双眼睛,每一颗都闪闪发亮,光亮无比。皎洁的月亮轮廓分明,形态可爱,像一个妩媚多情的少女安安静静挂在天际。深邃的夜空就像手中刚刚洗过的蓝色手绢,湛蓝湛蓝的,明净而纯洁。耀眼的银河在暮光中依稀可见,远处的雪峰在天边闪着银色的光芒。王雪梅放慢脚步,细细观赏起和故乡完全不一样的璀璨夜空来,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张浩天的笑脸就印在了黄灿灿的月亮上面,她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烧,心砰砰乱跳。
此时,张浩天他们几个男生从车上拿着行李嘻嘻哈哈走过来,好像还在为刚才食堂里的“战斗”激动不已,说话的人个个充满自豪,声音响亮。“谁知道会为了一碗米饭打架!”王雪梅听见张浩天的声音飘过来,心中一惊,不知为什么立刻想躲起来,可是,夜这么亮,没地方能够藏身,她怔怔地站着等他们走近。
“谁,是人还是鬼?”胡坤最先发现有个人,远远的喊了一声。
“吓死人!你站在这里干啥?”李小虎认出是王雪梅。
“这么冷,怎么不回房间去?”张浩天也看清了寒风中的王雪梅。
王雪梅捏了一下手绢抬头看天,说:“这里的夜空多美!”
大家同时抬起头看着奇异的星光,一脸惊愕。不容置疑,所有人都被夜空的绚烂惊呆了,大家静静凝望,心潮起伏。
李小虎问:“我们是在地球上吗?”
宋建华说:“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炫、最亮的星空!
陈西平感叹:“月亮好亮,像我家的大银盘!”
胡坤忍不住伸出双手去捧仿佛在空中飘动飞舞的星辰,说:“满天都是星星,像下雪一样!”
张浩天仰望夜空。月亮很亮,形状可人,但是同满天繁星相比,月亮黯然失色。星星才是夜空的主人。它们布满整个天际,无处不在,每一颗都灿烂无比。张浩天的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最后停留在北方一颗最耀眼的星星上。他知道最亮的那颗星星一定是在为自己闪烁,说:“这么多星星,每一颗都光芒四射,就像我小时候缤纷的梦想,谁知道其中有一颗竟然和西藏有关啊!”
大家又沉默了,看看他,看看天。
胡坤摸了摸发酸的脖子,推推大家,说:“冻死了,冻死了,回屋去!”大家这才收回目光快步向宿舍走去。
走到宿舍,张浩天看女生的房间还在前面,就对王雪梅说:“我送送你吧!”
王雪梅心中一喜,但是看看都盯着自己的男生,摆摆手说:“不用送,没多远,走两步就到了!”
“你一个女生,这黑灯瞎火的,还是送送吧!”张浩天坚持说。
王雪梅不知为什么要心口不一,摆摆手说:“不送不送!都坐一天车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好,明天见!”张浩天说完和他们走了。
王雪梅看他走远了,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让他送送自己呢?她看看夜空,星光依然闪烁,张浩天的影子还印在月亮上,忍不住摸了摸还在发烧的脸。
王雪梅回到宿舍见她们都睡了,便摸到自己床边,把手绢搭在床头的铁丝上,可躺下怎么也睡不着。房间很冷,被子又脏又湿,盖了许久也没有热气。看着地上的月光,她无边无际地遐想起来,父母、同学、朋友,想来想去,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后又定格在初识的张浩天身上,更加难以入眠。
天朦朦亮,就听见梁队长和张浩天挨个敲门:“起床了,出发了。”她赶紧招呼大家:“快起来,收拾东西。”她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去取床头的手绢,只听“嘶”的一声,手绢挂在铁丝的断头上,撕破了一条口子。怎么还给张浩天呢?她有些慌乱,叠起来装进口袋。
胡坤一上车就站在过道上回味着昨天的“战况”:“要不是我只吃了两个馒头,我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他的衣服扣子从里到外一颗不剩,全部遗失在“战场上”,露出肥嘟嘟的肚皮。
“我太佩服班长了,还敢带我们打架!”陈西平大声说。
“我可没有带你们打架,是你们自己动的手。”张浩天掩饰住脸上得意的笑容。
“我可是听见你喊‘打’才冲上去的!没想到你一声令下,三个班的男生都冲上去了!”李小虎眉飞色舞。
“谁知道大个子出手那么快,冲过来就是一拳。”张浩天说。
“连徐致远都抓起馒头冲上去了,真没想到!”胡坤说。
“我咋看见是杨丹丹把他推上去的呀?徐致远抓起馒头不假,但是他咬了一口又放下了!”宋建华说。
“胡说,我家书呆子是自己冲上去的,馒头也砸出去了!”杨丹丹站起来大声说。
张浩天问:“徐致远,你自己说,你砸出去了吗?”
徐致远脸红心跳的,支支吾吾不说话。
“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如果女同学也出手,还不把他们都包饺子了!”胡坤摸摸肚皮哈哈大笑。
“你们还在这津津乐道!要不是周逸飞跑来找我,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知不知道我今天差点让你们集体向后转,齐步走!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全把你们退回去!”梁队长走上车来把大家训斥了一通,又狠狠拍了一下胡坤的肚皮,说:“回座位上去!”
王雪梅回头看了张浩天一眼。奇怪自己昨晚还有些责备他的冲动,今天怎么眼中全都是欣赏。
田笑雨怯怯地看着张浩天,低声说:“都怪我!”
张浩天说:“男生的事,和你无关!”
三辆车在空旷的院子里调了个头,摇摇晃晃地爬上公路继续前进。天还没有亮,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大家又开始闲扯起来。
宋建华说:“不知道谁半夜在门口干了一泡,恶心人!”
李小虎说:“那还有谁?一晚上就你出去的次数最多。”
胡坤拍了拍何帅的肩,说:“对不起,头一次睡通铺没经验,昨晚把你挤下了床,没事吧?”
何帅揉揉肩:“怎么没事,我都半身不遂了!”说完又问过道旁的刘敏:“你们女生宿舍为什么不是通铺?很舒服嘛!”
刘敏还没回答,宋建华就说:“哟,怪不得半夜起来见何帅的床铺空着,原来是跑到女生宿舍去睡了,还很舒服!”
何帅脸一红,说:“谁跑女生宿舍去睡了?”
宋建华问:“你没去,怎么知道女生宿舍不是通铺?”
刘敏“呼”地站起来,极力想澄清事实,说:“胡说,昨天晚上根本就没灯,他啥也没看清!”
全车人都笑了,连客车都忍不住跳了几下。
刘敏自知失语,愣愣地站着。王雪梅示意她赶紧坐下。
何帅不由得看了一眼昨晚背过的刘敏。她朴素端庄,身材匀称,眼睛透亮,肉嘟嘟的圆鼻头十分可爱,一头乌黑的头发又多又粗,好看的麻花辫从结实的双肩搭下来,在健美的前胸晃来晃去。他脸红心跳地转过头,记住了她的模样。
高原的天气延续着它喜怒无常的脾气,早上还是风和日丽,转眼间就飘起了雪花,不一会还下起了小雨。
田笑雨看见风雨中一行人在湿漉漉的公路边起起伏伏,一次次匍匐前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头上,但是他们目光淡然,步伐坚定。田笑雨碰碰张浩天的胳膊,问:“他们在干啥?”
张浩天打开窗户仔细观察,发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他们个个戴着棉手套,围着帆布长裙,口中念念有词,动作整齐划一,五体投地,三步一叩头,虔诚而执着地行进着。
梁队长见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解释道:“磕长头是藏族群众最虔诚的信仰方式,他们怀揣梦想,风餐露宿,不管遇到多少阻力也不会停下脚步,从家乡一路磕来,直到圣城拉萨。”
张浩天惊讶不已,问:“队长,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拉萨啊?”
梁队长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他们几乎把一生所积累的财富都花在了这条朝圣路上,为了心中的福愿,甘愿忍受一路的艰辛,哪怕是为此献出生命他们也在所不惜。”
张浩天看着一个个远去的身影,虽然内心依然疑惑,但是知道他们和自己要去同一个地方,还是无比激动。
太阳只剩下余晖时,梁队长指了指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大声说:“同学们,唐古拉山到了,西藏到了!”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唐古拉山到了,西藏到了!”
唐古拉山与天相连,线条柔美而舒缓,虽然并不像之前想象的那样高耸云天,巍峨险峻,但它磅礴宏大的气势令人震撼,心旷神怡。雪峰在夕阳下泛起一层温暖的光芒,大地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粉,蓝得失真的天空虚幻而深邃,亮得刺眼的白云挂在天边却像飘在心尖。张浩天想大喊,可激动片刻却轻轻吐出一个字“啊”!
汽车停在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前,三辆车上的同学都跑了下来。看见红灿灿的碑文,无不感叹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到达这样的高度:“唐古拉山——海拔5231米”。大家仰望巍峨壮丽的唐古拉山,看见红黄蓝绿白的五色经幡在风中飘动,个个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唐古拉山,藏语是高原上的山。因终年积雪不化,四季冰雪覆盖,号称风雪的故乡。主峰格拉丹东,是长江的源头,这里也是青海和西藏的分界线。走了这么多天,从地理意义上讲,今天这一刻,你们才算是真正踏上了西藏的土地。” 梁队长说。
张浩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经幡上从未见过的神奇藏文上,感觉每一个字都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像荷塘里游动的小蝌蚪,灵动而优美。他满怀深情地凝望着这块即将在此生活奋斗的土地,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真想敞开心扉大声呼喊。
王雪梅站在张浩天身旁,追寻着他的目光,说:“真是太美了!我听见的不是风声,是云朵流动的声音。”
田笑雨仰望起伏不断的雪峰泪流满面,双唇颤抖,不知是在对谁说:“我也看见了,看见了!”
徐致远轻轻柔柔地说:“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必须去,那就是西藏!”
杨丹丹依偎在徐致远身边,说:“终于到了,想回也回不了了!”
李小虎原地跳了几下,看样子是想抓住头上低垂的白云。
虽然张浩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会踏上这块陌生的土地,但是面对它的时候还是充满了深情。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跳上石碑底座挥动双手纵情高喊:“唐古拉山,我们来了!雪域高原,我们来了!”
大家跟着他欢呼起来,跳起来,叫起来,地动山摇,余音回荡……
梁队长急得直跺脚:“不要喊,不要跳,注意高原反应!”
张浩天跳下石碑,转身爬上车顶,取来吉他靠在石碑上就弹起了《橄榄树》。何帅掏出口琴和他合拍。大家立刻跟着熟悉的旋律唱起来,连其他两个车的同学也围过来加入了合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
梁队长急得团团转,拉拉这个,拽拽这个。
张浩天抱着吉他微笑着看着梁队长,激情飞扬,拨动用力。
梁队长呵斥道:“张浩天,别唱了!把同学都给我带回来!听到没有?”
张浩天已经抑制不住自己高涨的情绪,把琴弦拨动得惊天动地,算是给梁队长一个有力的回答。同学们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歌声越来越宏亮,震得山崩地裂,场面完全失控了。
梁队长急得团团转,背着手一个劲地说:“乱弹琴,乱弹琴!”
李小虎取来相机往梁队长怀里一塞:“队长,难道你就没有年轻过?给我们来一张吧!”
梁队长一愣,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他看看张浩天一群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进藏时的情景,一样的激情似火,一样的豪情万丈。他接过相机对准镜头“咔嚓”一声,这时,竟然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但他很快就给大家降了温,吼道:“张浩天,别唱了,听到没有?你是不是真的要我把你赶回去!”
张浩天觉得十分扫兴,收起吉他对同学们说:“不唱了、不唱了!”嘴上这么说,可内心的激情并没有完全释放。他指着不远处飘着五彩经幡的山峦说:“同学们,跟我冲啊!”
话音刚落,一群男同学就跟在他身后向山顶冲去。可是,冲,只是意念中的冲。没走几步他们就慢下来,爬两步退一步,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山看起来并不高,也不遥远,可他们就爬了短短二十米,仿佛就用掉了毕生的力气,腿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心“咚咚”乱跳随时像要跳出来。他们有的弯着腰大口喘气,有的双手支地流着长长的口水,有的四脚朝天翻着白眼。
女同学看着像喝多了酒一样的男同学,既惊讶又好笑。
梁队长笑嘻嘻地向他们喊:“给我冲啊,怎么不冲了啊!”
张浩天喘口气,挣扎着爬起来,说:“撤!”
梁队长见大家狼狈不堪走回来上了车,长长舒了口气。扭头看见杨丹丹脸色乌紫,穿着单薄的裙子正在风中瑟瑟发抖,他厉声说:“还有你,把裙子都穿到唐古拉山来了,搞什么名堂!”
唐古拉山的风就像是雪水化作的,早已经把杨丹丹身上的热气抽走了。她的牙齿上下直打架,不停地打喷嚏,上了车就把脚塞到徐致远的屁股底下取暖,两只手揣在贝雷帽里。徐致远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紧紧裹在她身上,但是她还在发抖。
梁队长又好气又好笑,吼道:“还不给我换了去!”
杨丹丹推着徐致远:“愣着干啥,去车顶把衣服拿下来呀!”
徐致远取来衣服,杨丹丹有气无力地走到石碑后面去换。
车队又出发了,可没走多远杨丹丹就大叫起来:“师傅,快停车,我的裙子忘在石碑后面了。”
司机猛一刹车停下来。梁队长说:“搞什么名堂?”
杨丹丹推着徐致远:“书呆子,还坐着干啥,回头去找呀。”
徐致远下了车,心有余而力不足,慢腾腾地走着迈不开腿。
梁队长看着心急,对胡坤说:“你腿长,跑快点。”
胡坤跑起来才知道,跑得快不快和腿长一点关系都没有。空气稀薄,血液凝固,他很想快去快回,可腿像拖着两个麻袋不听使唤。
紧跟其后的两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从车窗探出头问:“怎么又停车了,到喜马拉雅山了吗?”
胡坤说:“到珠峰了!”
不一会,胡坤拎着裙子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塞给徐致远,说:“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捡回来的,你得请我喝酒呀!”
徐致远说:“一定一定,到了拉萨,请喝一杯酥油茶。”
一上车,胡坤的鼻血就流了出来。他赶紧弯腰低头,血滴在了地板上。徐致远吓得脸色煞白,说:“咋整啊,咋整啊!”
张浩天接过王雪梅递过来的水壶倒出一些凉水拍在胡坤脖子上,不一会,血就不流了。梁队长对大家挥挥手,说:“好了好了,都回座位上去,再坚持两天就到了。”
第二天,远离唐古拉山后,海拔降低了不少,道路也平坦了许多,汽车纵情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藏北草原上。沿途虽然没有领略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动人画面,但青草临风摇曳,野花婀娜多姿,牛羊悠闲移动,白云忽高忽低,一路上还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宋建华看着迷人的草原风光心驰神往,忽然激动地叫嚷着停车。
也许是因为快到拉萨的原因,梁队长心情特别好,和颜悦色地让司机踩住了刹车。大家立刻跳下车去,齐刷刷望着宽阔的草原。
闻着浓浓的青草香,大家极目远眺。辽阔的草原飘着淡淡的雾霭,雪峰金碧辉煌,透着万丈光芒。天空蔚蓝深邃,悄无声息地笼罩着绿色大地。白云低垂天际,像在每个人的指间缠绕。鲜花娇艳欲滴,草原犹如五彩锦缎铺到天边。无法想像大自然以怎样神奇的力量让这片土地如此美丽,每个人都迷醉了。男同学目光深远,视线从脚边深深浅浅的绿色一直蔓延到雪山脚下。女同学一下车就被脚边顶着牛粪生长的野花吸引住了。鹅黄色的小黄花紧贴地面,精致而乖巧。细碎的小白花如雪似玉,像漫天繁星在碧草间闪烁。不易察觉的紫色串朵混杂在碧草荆棘间,星星点点,时隐时现。她们三三两两跳跃在溪水旁采集野花,满心欢喜地拿在手中,放在鼻下,插在发间。
张浩天说:“河流环绕雪山,牧民像在云端放牧。”
李小虎说:“看白云像羊群,看羊群像白云。”
田笑雨踩在水汪汪的草甸上,看着从草丛中汨汨流出的溪流,惊叹:“难以想象,水从雪山上流下来就这样无声无息汇集成了江河!”
张浩天的目光还在雪峰之巅,说:“无数条江河的源头就在这里凝缩成晶莹剔透的冰川,平静细小的涓涓细流正孕育着波澜壮阔、滔滔东去的长江大河!”
宋建华看着草地上缓缓移动的羊群,说:“这就是我梦中去过无数次的地方。”说完,用力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正在低头吃草的黄鬃马立刻仰起头专注地看着他。
张浩天问:“咦,它好像认识你!”
宋建华又吹了一声,黄鬃马立刻朝这边跑起来。
王雪梅惊叫起来:“天啊,它真的认识你!”
黄鬃马越跑越快,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宋建华面前。它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用深邃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宋建华,好像在说“终于等到你了。”宋建华爱怜地摸着马鬃,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然后俯身摘了一把青草喂给它。黄鬃马温情地看了他一眼,伸过头叼起草,缓慢咀嚼起来。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连梁队长也惊讶地说了好几个“不可思议”。
张浩天突然来了兴致,抓住马鬃就要骑。可马鬃太细、太滑,怎么也抓不住。马尾巴倒是合适,可也不能倒骑毛驴啊!李小虎蹲在地上让张浩天踩着自己的腿跨上去。张浩天还没有坐稳,黄鬃马突然长嘶一声,一扬脖子就把他放倒在地,扬起蹄子就要踏上去。
梁队长大喝一声冲过去,将张浩天一把拉过来。张浩天一翻身站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刚才还温柔多情,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的黄鬃马。梁队长也吓出一身冷汗,狠狠瞪着张浩天,说:“我说你个张浩天,一路上你给我惹了多少事!如果被马踩死了,我把你送到哪去!”
张浩天呆呆地看着黄鬃马摇着尾巴走远了,连自己屁股上的土都忘了拍。刚才还吵吵闹闹要骑马兜风的几个男同学也不敢再吭气。
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黄鬃马,汽车带着满车花香继续在草原公路缠绵徘徊。不久,绿草滩上出现了几处稀稀落落的建筑。梁队长说:“这就是藏北草原的重镇——那曲。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度过青藏线上最后一晚,明天就到拉萨了!”
大家往窗外一看,几排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道路两旁,李小虎第一个看清了雪白的墙面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牛粪,说:“西藏的牦牛太神了,还会上墙拉屎!”
张浩天仔细辨认着墙上的稀罕物,看了半天也不知是泥团还是煤块。听李小虎说是牛粪,怎么想都难以置信:“看清楚,是牛粪吗?”
陈西平接话:“看清楚了,是牛粪!可为什么牦牛这么守规矩,竟然拉得这么整齐,和我家做的烧饼似的!”
梁队长说:“谁让你们看这了,那是老百姓晒的牛粪。”说完用手一指,“那曲在那里!”
大家立刻站起来,看到前方浅绿色的缓坡下拥挤着一片低矮的建筑。好端端的城区被公路拦腰截断一分为二,两旁是随心所欲、破破烂烂的房屋,看不清是什么布局,但是房顶的铁皮大都亮闪闪的,发着刺眼的光芒。
张浩天心想,重镇那曲都是这样令人心碎,不堪入目,拉萨又会是怎样一番荒凉景象呢?那里是不是只有一个雄伟的布达拉宫啊?
陈西平说:“什么重镇,还没我家村庄气派!”
第二天一上车,张浩天就问:“梁队长,什么时候到拉萨啊?”
梁队长说:“什么候见到树了,就快到拉萨了。”
大家翘首以盼,可脖子都硬了也没见到树。没过多久,草原消失了,汽车一头钻进高山峡谷。狭窄的公路顺着跳跃的涧水曲曲折折,行走十多公里之后,视线豁然开朗,公路两旁站着一排排碧绿的柳树,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整齐齐地夹道欢迎他们。
大家立刻欢呼起来:“见到树了,拉萨到了!”
车越开越快,树越来越多。张浩天一直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感觉每棵树都和自己的心一起在奔跑呼喊:拉萨,拉萨!
蓦的,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布达拉宫就在大家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跳入眼帘,一览无余地耸立在晚霞中的红山上。
汽车驰进自治区政府招待所,大家没等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向近在咫尺的布达拉宫奔去。梁队长大声喊:“慢点跑,小心高原反应。”但无人理睬。
布达拉宫依山势而起,和红山浑然一体,百米多高的宫殿直插云端,宫堡式的建筑高低错落,坚实敦厚的墙体稳如磐石。顶部的鎏金铜瓦在余晖中折射出神圣的光辉。白的是墙、红的是屋、黄的是顶,三个主色调对比强烈,让人过目不忘。
张浩天深情仰望布达拉宫,一点点把它和书本上看到的画面细细对比。尽管布达拉宫的神秘气息依然如故,但是内心有股更加神奇的力量在无声无息地化解它。与此同时,一种豪情从张浩天胸腔里升腾起来,专注的眼神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热血在奔腾,心脏在狂跳。
田笑雨深情仰望布达拉宫,像是对什么人说:“我也看见了!”
几株风华正茂的垂柳随风摇曳,无数朵耀眼的鲜花簇拥在水潭四周。“这是格桑花!”王雪梅首先认出了花坛中鲜艳的花朵。女同学纷纷围拢过去,专注地看着一路上谈论过多次的高原花朵。
张浩天一遍遍看着树干上挂着的一条醒目横幅:“热烈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西藏过去的二十年和自己无关,可今后的十年、二十年就是属于我们的了!他朝大家挥挥手,说:“同学们,终于到拉萨了,让我们在布达拉宫前照张合影吧!”
大家纷纷跳进李小虎的相机里幸福微笑,在布达拉宫——西藏标志性的建筑前留下了美好的瞬间。
【待续】
【前章回顾】
画者,行者,在路上…...
——杨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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