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闹市而脱俗
---读《魏书》记 (28)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上至王公贵族、达官富绅,下至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概莫能外。看破红尘、遁世隐居者,也不是没有,最著名的就是陶渊明。但细究起来,陶渊明是否就将名利都看破了呢?我看也未必。只不过当官不顺,甩手回家,过那种把酒东篱、悠哉游哉的逍遥日子去了,说是"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过是说得冠冕好听罢了。其实,他之所以不肯折腰,是因为他家里有米,而且不仅仅是那区区五斗。有吃、有喝,还有奴仆伺候,这日子过得够惬意的。如果真的缺衣少食,他还能每天"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对这一点,我总是心存疑虑。至于其他那些隐逸高士之类,其动机就更加可疑了。"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帝王衙",大多是些怀才不遇的士子,仕途不顺,怅然而退,然而六根未净,只不过待价而沽罢了。这样的人,既使不是图利,也是图名。窃以为,他们远不如置身闹市而不动俗念,甚至不妨稍动俗念的人,更加真实可信,更加令人起敬。诸如北魏人胡叟。
胡叟,字伦西,安定临泾人。生于官宦之家,身负奇才,却仕途坷坎,怀才而不遇。曾作五律一首遣怀:"群犬吠新客,佞闇排疏宾。直途既已塞,曲路非所遵。望卫惋祝鮀,眄楚悼灵均。何用宣忧怀,托翰寄辅仁。"
归附魏国后,曾被拜为虎威将军,赐爵始复男。但他一生不置产业,蓬室草筵,唯以酒自适;常苦饥贫,但从不以此为耻。每有权贵豪富宴请,"恒乘一牸牛,弊韦侉褶而己"。他还随身带一自制布袋,专装残羹剩饭,"吃不了兜着走",打包回家。尽管如此,他对车马荣华者,却蔑视有加。他到朝廷重臣高允家里去做客,对高允说:"吴郑之交,以纻缟为美谈;吾之于子,以弦韦为幽贽。以此言之,彼可无愧也。"看,他不但不以已贫为耻,反而倒过来,怕对方羞愧。在高允家,他还遇到被服华丽的中书侍郎李璨。李璨见他的衣着,颇有些看不起。他就对李璨说:"老子今若相许,脱体上袴褶衣帽,君若何计也?"意思是讥讽他光会注重衣着,把个李璨连羞带怒,脸色都变了。
别看胡叟穷,对钱财却从不看重。当初,他曾救过一僧人法成的命,后来,法成为了感谢他,送去很多财宝。胡叟对他说:"吾为财请,财何为也?"终于一无所受。
穷归穷,但胡叟的日子却依然过得有滋有味。曾有人造访其家,正碰上胡叟穿着粗麻布的短衣短裤,拖着柴从地里回来。客人只见馆宇卑陋,园畴偏局;他的两妾(妻早亡,居然有妾,且至两个。不过我估计也不是为色而娶)一为跛子,一为瞎子,而且都穿着破烂的衣裳。他用来招待客人的浊酒蔬食,都是自已亲手制办的。饭菜做得精洁异常,色香味形具全。看来,他的生活格调一点都不低。客人为此大为感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有的人喜欢声色犬马、盛装异服;有的人追声逐誉,以求直名;有的人蝇营狗苟,浑然不觉;有的人投机钻营,沽名钓誉......这些,有雅有俗,有高有卑,有美有丑,有善有恶。每个人都在按着自已的活法儿活着,但象胡叟这样,从不以贫为耻,既不攀附于豪门权贵,又不故做清高状,处贫而安贫,旁若无人,自得其乐,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恬然自得的,能有几人?孔子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他又夸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处庙堂而清心,居闹市而无欲,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境界。胡叟庶几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