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生死离别
又不是生死离别
九月的最后一天,是夜,有一只飞蛾来扑向我的窗。
有人说,秋夜,是大孔雀蛾的晚会,这只华美的蝶蛾,一定是蛾中的皇后,只见她穿着栗色的天鹅绒外衣,戴着白色的皮毛脖套,硕大的翅膀不间歇地旋舞,敲打着我透明的琉璃样的窗,她有一种挣扎的美丽。
我在窗内,她在窗外,我很安静,她很疯狂。
今夜,落日初低,她是最鬼魅的诗人,在平平仄仄的韵脚里弹奏着最不和谐的音乐。开始的时候,她喜欢以狂热来演绎,渐次,转向翩跹,直至后来,她反而安静如处子,倦卧在白色塑钢的窗棱上,只拿一双淡黄的眼静静地看我。
是谁说,人生有如一部永未完成永不定稿永难杀青的长篇小说?此刻,凉意浸肌,我打开窗扇,只是想放一丝温暖给室外的蝶蛾,一开窗,却惊了她的身形,只一闪,我看见一个暗暗的小小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匆匆地,我们就完成了一场不是生离死别的分别。
犹记得小时候,是八、九岁的年纪,和父母住在离这个城市近三十里外的乡村小镇,适逢正月十五,父母带上我们姐妹,还有大我四岁的小姑姑一起坐火车来城里看花灯。城市是热闹新奇的,而夜晚是诡异陌生的,以至于夜半返程的时候,在车站拥挤的人潮中,似乎只一眨眼就冲散了我们一家人,幸好,小姑姑拽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个在人群中大声地呼喊,却不敢上车,只会跌跌撞撞地寻找,直至最后的那班火车鸣叫着远去,她才带着我沮丧地回到候车室。
我小小的心恐惧着,又冷又怕,那一刻,我开始失控地嚎啕大哭。候车室里有很多过往的人流,即嘈杂又混乱,12岁的小姑姑也偷偷地抹着眼泪,继而掏出衣兜里仅有的几元钱,给我买了糖和饼干,还有一块花手绢,她给我擦着眼泪,找到一个空座位,开始等待天亮。
我一直哭,小时候我就有很多的眼泪。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感受恐惧和离别,我的心里装满了痛苦。
已近子夜时,我趴在小姑姑的腿上刚要睡着,候车室里的高音喇叭惊醒了我们,是小姑姑的电话,她带着我急忙跑去接。电话是我的父亲打来的,在确认我们的平安之后,便告知我们不许离开候车室,他天一亮就过来接我们。
那时候,交通还不方便。我们只好等。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终于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候车室的门口,我又开始哭,父亲抱起我,把我裹在他的棉大衣里面,右手拉着小姑姑,乘下一班次的火车才回到家里。
母亲竟也是一夜没睡。原来昨夜父母下车后,找遍了整个站台,等人们都散去了,才惊觉我们根本就没上车或者忘记了下车,父亲和母亲带着小妹在车站焦急的等着,估计时间差不多,就给下一个车站打电话,结果没有,又往小城车站打电话,才最终找到了我们。
一次小小的短暂的分别,竟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天上午,母亲将火炕烧的热乎乎的,把我放在被子里暖了又暖。
我小小的心里,后来就怕极了任何的分别。
长大了,还是怕,怕父母偶尔的争吵,怕朋友的疏远,怕无声的没有答案的远离。
一对相爱很深的恋人,初相识,他在网络的这端,她在网络的那一端。他爽朗幽默,她自然风情,在时间的飞逝中,他渐渐体味到她的温暖与善良,而她,亦是在默默地享受着他给予的关怀与呵护。
而时光交错,在某一个陈旧的黄昏,她还是发觉了分别的痕迹。他们早已把自己融入到了对方的生活之中,因为不享有,开始相互纠结,开始敏感对方的言行,一次次地把这段感情推向近乎是深渊的谷底。
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复合,爱的疲惫让他们都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和宽容。
他担心这份感情的失去,开始挑剔,开始谴责,开始怀疑她的一切。而她,亦是开始在意他每句话背后引申的含义,变得刻薄、焦躁、不安分。两个人的心都惶惶地,很堵,很涩,却还是无法分离。
那一夜,他在几千里外给她打来电话,电话里没有任何不同往日的话语,依旧是暖暖的问候和疼爱,他慢慢地讲述自己换了新的工作,他说从今后要开始忙了,可能陪伴她的时间会少一些了,他没有说到分别,可她还是尖锐地感觉到了这段感情该到了结束的时刻,她哭了,无声地压抑着哭,他在另一端也感觉到了,沉默了许久,他说:宝贝,别哭,我不是还在吗?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
是的,这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在这个尊重个性,讲究缘分天注定,有妥协便能收获好结果的幸福年代,除却生老病死和意外事故,哪里会有真正意识上的生离死别呢?
很多的离别,似乎都是一种短暂的痛感,这痛感只是在我们情感极其脆弱的时候得以表现。从来就不会有真正的绝望,绝望原是人心的彻底放弃。而有一天,当我们习惯了承受和等待,才突然发现,太阳依然会每一天重新升起,地球不会因某一个人的缺席而停止转动。
多年后,我还是无法从儿时的那种惊恐的绝望中挣脱出来,我小心地隐忍,努力地包藏自己的心事,习惯了去预感所有人情之中的冷与暖,总是抢在别人的冷漠前面说绝别,总是在他人的心还暖暖的时候,预先想到了失败的结局。
我们很冷静地行走在尘世,因为多情、重情而更显无情,更因为理性而错失了很多可以相守的真情。
无聊之时,还是会想起那对恋人,因为遥远,因为无法抛弃自己手中的拥有,也许他们今生都无缘相见,而心的相融与相逢,即使升华为相惜相怜,而终因不得见、不能时时刻刻相守在一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离死别呢?
是深深浅浅地爱着,还是不能相忘于江湖,还是不能原谅他(她)给的今生不能持有的伤痛。
想来,人间没有清欢吧,清欢本是繁华盛宴下清茶素食的至高境界。
秋凉之夜,我身边的桌案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小说,一本是日记。最喜欢,也许就是读着别人的小说,写着自己的心灵印记了。
而今夜,我只在月下、在窗前怀念一只远去蝶蛾的深情的目光。
童年,是不会储存痛苦的年纪,我们以为我们很懂,以为长大了就不会有冷冷的月光照亮我们的梦境,多年后,我们才知道,一切虚拟化的感情都是不坚固的一个实体,它们经不起时光的蜡染,它们会瞬间突变。
我们往往又太善良 ,把感情当作爱情,而忽略了感情是酸甜苦辣咸,是油盐酱醋茶,是两个陌生的人,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向一起,共同去品尝磕磕绊绊、纷纷杂杂的真实的烟火的味道,而不持有的爱情,其实只是厨房里的调味剂和辅料,它永远不是餐桌上的正餐和主食。
合上窗,灯光明亮着,依旧有很多只大的、小的、不知名的蛾子在窗上扑打抑或停留,渴望温暖的心情还都是不曾有改变。是夜,我还分明看见有一只类似蝙蝠的东西撞了一下我的窗,又迅疾离去。
呵呵,我们的世界,总会有一些不速之客,偶尔真情来访。如果你应邀前来,请允我沏一杯热茶,请朋友安坐,让我们今生不说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