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大脑
谢丽尔·斯利兹觉得她老是在往下掉。也正因为她老觉得自己在往下掉,所以她会摔跤。当她站起来,没什么东西支撑时,就那么一会儿,她看上去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一样,不小心就要栽下去。她开始向一侧倾斜、晃动头部,并且伸出手臂力图让自己稳住。不久,她整个人都像筛糠一样浑身震颤,看上去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在失去平衡前的那一瞬间,身肢剧烈地俯仰、扭动——只有她的双脚劈开,牢牢地扎在地上。她似乎不单单害怕掉下去,而更怕的是被人推下去。通过更进一步的观察,发现当她试图站稳的时候,她就会浑身抽搐,好像有一伙看不见的恶棍将她推来搡去,要把她击倒在地一样。实则这伙恶魔就在她内心里头,如此不断地折磨她已达五年之久。如果她想要走一走,就不得不扶着墙。即便这样,她还是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走起来摇摇晃晃。一扇想象的地板门豁然打开将我吞了进去。”即使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她仍然在往下掉,永远地往下掉,直至落入无底的深渊中。谢丽尔的问题在于平衡系统的传感器官失灵了。她心头那种总是往下坠落的感觉快把她逼疯了,这种感觉挥之不去,让她无法再考虑任何别的事情。她害怕未来。害怕变老。一种罕见的莫名的焦虑。我们具有的许多官能,在失去之后,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平衡感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它运行得是如此完美,如此天衣无缝。平衡系统带给我们空间方位感。平衡系统的感觉器官由内耳的三个半规管组成的,通过探测三维空间中的位移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我们是站立的,重力是如何作用于我们身体的。其中一个半规管探测水平方向的位移,另一个探测垂直方向的位移,还有一个探测我们或前或后的位移。半规管的管道里头包含了一些纤细的毛细胞。当我们移动头部时,管道里的流体就刺激毛细胞,给大脑发出信号,告诉我们在某一特定的方向上我们提高了速率。每一次运动都要求身体的其余部分作出相应的调整。如果我们向前移动头部,大脑即通知身体的适当部位下意识地作出调整,以便补偿重心的变化,保持住我们身体的平衡。
庆大霉素会毒害内耳构造,庆大霉素受害者群体相互之间称为摇摆人。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没法站起来了。她只要动动脑袋,整个房间好像也要动起来。她闹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墙壁在导致晃动。后来她终于贴紧墙壁勉强站起来,伸手抓来话机给她的医生拨了电话。他们让她头靠在一张桌子上,往她耳朵里又是灌凉水又是灌温水。他们要她闭上眼睛站起来时,结果她一下子就跌倒了。
测试结果表明她大约只剩了2%的功能。是庆大霉素的毒副作用。这是永久性的,再也摆脱不了。前庭器和她的视觉系统之间的连接受损,眼睛不能自如地跟踪移动的目标。看到的一切东西都像业余级的蹩脚录像一样上下跳动”,每踏出一步,所有东西也随着晃动起来,但眼睛依然是她知道自己站立的最后依靠。1997年在一次常规子宫切除手术之后,当时三十九岁的谢丽尔,术后受到了感染,于是医生给她开了消炎的庆大霉素。大家都知道过量使用庆大霉素会毒害内耳构造,造成失聪,谢丽尔没有失聪、她有耳鸣问题和平衡系统的破坏。她成了庆大霉素受害者这个小小群体中的一员,他们相互之间称为摇摆人。她面前任何形式的移动甚至别人伸手去扶她都会刺激她的坠落感。甚至地毯上的之字形花纹也能让她摔跟斗,冷不丁看到这些花纹,她会错以为自己也是像之字形那样歪歪扭扭地站着,长期处于精神疲惫,高度紧张之中。为了保持站立的姿势花去了她大量的脑力,本来可用在像记忆和计算、推理能力等这样的心智功能上的脑力。尤里医生为谢丽尔戴上神经重塑性疗法的“安全帽”,她闭上了眼睛,从桌子上支起身来,只留两个指头和桌面保持接触。并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告诉她哪儿是上哪儿是下,这回她没再摔倒了。她的手指从桌子上挪开了。从此她不再摇晃。她开始大哭——她戴上了那顶帽子并且感到保险,她就可以轻松一下了。当她一戴上那顶帽子,那种老是往下掉的感觉就离她而去了——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试用那顶帽子时,谢丽尔只戴了一分钟。他们注意到她取下来之后,有持续大约二十秒的“剩余效应”,是她戴着装置时间的1/3。然后谢丽尔又戴了两分钟,则剩余效应持续了四十秒左右。随后他们加长到大约二十分钟,期望有七分钟上下的剩余效应。结果持续了并非1/3的时间,而是三倍的时间,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
谢丽尔把帽子取下来。她闭着眼睛站了起来,且未跌倒。然后睁开眼睛,仍然没碰桌子,从地板上抬起一只脚,只用另一只脚立地保持住平衡。刚刚给她提供了一个仿真感官。但是真正的奇迹应该是我们取下装置后,她既没有仿真前庭器也没有天生前庭器时所发生的一切。她意识到了某种力量。“我能重新像女人一样走路了——对大多数人说可能不太重要,但对我来说却太重要了,因为这意味着我无须再两脚错开走路了”。
不是尤里医生发明的那顶”安全帽“是奇迹,而是活跃的、不断改变的、随时能适应各种新仿真的大脑,才是真正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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